睿宗景云元年,乐平县。

暴雨如注,电闪雷鸣。

已是三更半夜,屋外晾着的衣服还没注意收,就被猝不及防的一场夜雨浇成了裹着泥汤子的小麻布。

两片烂泥布湿哒哒的挂在竹竿上,大人的衣服则早被妇人收拾到了包裹里。

丈夫的鼾声与天雷不妨多让,妇人挑捡了家里多年的积蓄存款,带着不大的包裹,披上角落里唯一的那块油布,一脚深一脚浅的踏进了雨幕。

“殷儿,妞儿,是娘对不起你们……”妇人小跑着淌出家门,嘴里小声念叨着。

“娘实在是过不下去了,这几场雨下来,田估计又要淹水了,也能不能排干净不知道,今年怕又要没什么收成了。我过不下去了,你们放过我吧……”

家里的男孩刚学会了走路,不大的身子被娘裹在一个角落里,半夜里蜷缩着的身子忽然得到了舒展,他有些昏沉的睁了睁眼。

他本以为娘是起夜,结果左等右等都没盼到娘回来暖这个风雨交加夜里的被窝,不甘心的下床来寻,正好看见娘一脚迈出了家门——

“娘!你去哪里啊?”

噼里啪啦的雨声中,无知稚子清脆的童音比天边惊雷更让她提心吊胆。

妇人拼命挤出一点安慰的神色,轻声道:“嘘……殷儿别哭,娘就是去田里看看。”

孩子还识不得人心,也没怀疑背着一个包裹半夜出门的娘有什么不对劲。

反正是自己的娘,对这个夜里轻声哄他入睡的最可亲的人,实在没必要生什么警惕。

他光着脚丫蹲在冰冷石阶上,奶声奶气地撒娇:“那我和娘一起去好不好。

妇人生怕他闹出什么动静,惊扰了里面沉睡的父亲和女儿,干脆心一横牙一咬,领着儿子出了家门。

她当然没能耐在卷着家财离开的时候稍上一个崽子,过那种孤儿寡母的浪迹生活。

惶然和暴雨将她心底的温情和不舍挤了个灰飞烟灭,终于在经过那片积水稻田之时,她将儿子一把推了下去。

男孩惊呼一声,一只手扒住了地面上还算结实的土块,脚踝却已经陷在泥里,他无从借力,眼睛被雨淋得几乎睁不开,不解又委屈的喊了句:“娘?”

这声音太渺小太卑微了,一出口就被雷声兜头的闷住,直接淹没在了天地间厚重的雨幕里,淹没在那朝朝暮暮的柴米油盐,和无尽没有盼头的穷苦之中。

终于没有留住那位铁石心肠的母亲。

第二日,父亲顶着一头着急上火的怒气,在田埂边捡回了奄奄一息的殷儿。

比他大三岁的姐姐与父亲一起,劳心费力地撑起那间徒有四壁的破瓦屋。

那已经不算是家了。

当年家里值钱能用的东西都被母亲顺手牵羊,只给他们家留了脉奄奄一息的香火,也就是殷儿。

这孩子在外面浇了一宿雨,若是个从娘胎里身体差的,估计是撑不过那晚了。

可他偏偏没死,只是生了一场大病,成了个精力不济的药罐子。

弟弟为什么没有在那个夜里死掉呢?

夜深人静,哄了弟弟睡觉后,姐姐心里总是会埋怨上一两句。

如果弟弟在那时候死了,就不会留着个需要药吊着的身子来拖累他们。

如果弟弟在那时候死了,爹就不需要自己干那么多活挣钱。

如果弟弟在那时候死了,自己就是爹唯一的女儿了……而不是这种添头一样卑微的存在。

妞儿忍了满心满肺的苦涩怨怼,在早出晚归的父亲的动辄打骂下,在辛苦做工磨出的一手血泡里……

但她什么也没表示,只是默默地做着本该有一个母亲来帮他们做的活。

父亲一般是不在家的,她就得照顾这个病殃殃的弟弟。

其实这也是个很好的弟弟,很乖巧。自己馒头总是分她一半,虽然姐姐会再推让回去,但总是能莫名得到一种被依靠讨好的感觉。

如果她因为什么鸡毛蒜皮被父亲打了,大人不让她吃饭,殷儿就会捧着拿买药钱换来的吃食,蹭到她身边给她。

因此,若是到了电闪雷鸣的时候,妞儿也不介意看在那几个馒头和笑脸的情分上,兄友弟恭的地让弟弟窝到她身边来寻点安全感。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都是一条挣扎在黄土田地里的贱命,妞儿本也想就这么得过且过了。

直到村长家里的孩子满月那天,妞儿偷闲去凑了个热闹。

高墙青瓦里,那个女孩天真烂漫,比她整整矮了半个头,歪着脑袋问:“姐姐,我叫宁舒。爹爹说,是诗经里写的——‘舒窈纠兮,劳心悄兮’。你叫什么名字呀?”

妞儿一时羞于启齿。

她有个正经名吗?

她连个正经名都没有,别人唤牛也是“妞儿”,唤狗也是“妞儿”。只要是个母的,都可以唤做“妞儿”。

女子十五及笄,就算买不起簪子,也该用圆滑好看的木条结发束起。可她只是草草拿了根破绳子一系,任由那未经打理的青丝七弯八绕的打着结。

与眼前这个女孩一比,妞儿几乎要落荒而逃。

那天她在溪边细心洗过了头发,将容貌整理得清清楚楚,一直折腾到了夕阳西下,才踏着浓云里透着的余晖回了家。

虽然做饭时间已经晚了,但家里只有听话乖巧的弟弟。他已经会自己折腾饭菜了,不用姐姐操心。

妞儿看见殷儿正有模有样的拿着那把别扭的小刀,中规中矩的切着几片白菜。

她自顾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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