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嘉言是个端正的美男子,即使现在人到中年脸颊皮肉松弛了,皮肤仍是白皙,身姿如松。邓新杰有七分似肖其父。尽管他的脸上十分严肃,但杜玉清并没有被他吓到,她已经打定主意要把他往自己亲近的长辈这里拉拢,而不是敬畏他是为政一方威严肃穆的官长,所以刻意言行更从容放松,从而释放彼此之间的压力。
杜玉清放下茶杯,笑道:“曾听叔父对人最高的欣赏就是此人胸有沟壑,能于平淡中能过得雍容潇洒,如今品味过这茶后方下才知道大人之高远雅兴。不过,要说明前茶能够保留到现在仍是色香味俱全,我觉得还属‘三味禅茶’为上佳。”她的语气轻松略有些佻达,恭敬中又带着世家子弟天生的倨傲。
邓嘉言不为所动,“哦,杜公子倒好运气,现在还能有口福喝到‘三味禅茶’。看来平日生活也是讲究的。”话语不咸不淡,甚至还有些敷衍的成分。
杜玉清用略带有些炫耀的羞涩说:“晚辈去年机缘巧合随着叔父拜见过莲池大师。得蒙大师不弃指教了晚辈的字,不仅厚爱赐予晚辈一幅大师年轻时的作品,还每年送给晚辈一些‘三味禅茶’。可惜小侄对保存没有讲究,如今喝来已经不复当初如兰甘香。罪过,罪过。”
林大人果然被挑起了兴趣,猛然坐直了身体,“你叔父竟然和莲池大师有交情,还有他的字?”杜玉清移花接木的手段果然凑效,她刚才话题的重点就不在于说茶,而是为了把话题引到书法上,想借此拉近两人之间的距离。
“他送你的字写的是什么?看否借来观赏一下?”邓嘉言出生书香门第,自幼喜欢书画,在北方时就听闻莲池大师的盛名,当今皇上一反前面皇帝信道的传统开始笃信佛教,带动着朝廷上下都开始谈论佛法。听说皇上久仰莲池大师的德行,几次请他进京讲经,都因为莲池大师在闭关修行而落空。皇上不仅没有怪罪,还对莲池大师的潜心修行大加赞赏,念念着有机会一定要亲自上门拜访。莲池大师的名字因而在朝廷上层中尽人皆知。所以他来杭州上任之前便想去结交一番,到任后才知道莲池大师不仅修行高深,还写得一手好字,他曾偶然在一退隐的文臣家中见到大师的字,不禁异常倾心,那种然尘外的寂静祥和之气让他爱不释手,恍觉如《华严经》偈言云:“心如工画师,能画诸世间。五蕴悉从生,无法而不造。”可惜的是莲池大师的字在市面上流传甚少,他多方搜寻而不得。大师呢又一直在闭关,他几次想拜访求教,云林方丈都给推脱了。想不到杜渊之竟然和莲池大师有交情,连这年轻的后生也有缘结识大师,竟然还能得到大师亲自赠与的字,这怎不让他惊奇?
“可惜,因为大师的作品太过珍贵被我带到京城,怕是要让大人失望了。”来时杜玉清就打算好了,她是不会轻易地把莲池大师的作品拿出来给邓大人看的。一来,她有些小私心,万一邓大人出言讨要,她给或不给都不好。给嘛,这是大师对她的勉励,她可舍不得忍痛割爱,虽然后来大师又为她写了一些大方广佛华严经净行品偈颂集句等对联,但这副字是大师第一次给她的赠予,又是大师年轻时习作,非常具有纪念意义。不给,自己正有求于他,怕后面的事情不好半呢。二来,自己还要借此拉近彼此自己的距离,如何能轻易地让对方釜底抽薪。
“不过,”看到邓大人略微失望的神色,杜玉清话锋一转,“大师赐予晚辈的《佛说大乘戒经》本就是勉励小侄勤于练习,一年多来小侄经常揣摩倒颇有些心得。”
“哦,”邓大人不以为然,暗道:莲池大师是大修为的人,他的字恬静冲逸,意境深远,岂是你这个少年轻易可以获得个中滋味的,张口即说“颇有心得”,岂不是太不自量力了?
杜玉清没法了,顾不得谦虚继续说道:“前些日子拜访莲池大师,大师慈悲鼓励小侄继续勤加练习,还说小侄与大师有缘,连字都学得肖似七八分了。真是让小侄既惶恐又羞愧难当。”
“哦!”这句话果然激起了邓大人的兴趣。“可否请贤侄手书一贴?”他高兴之下从善如流连对杜玉清的称谓都变了。
“大人吩咐,敢不从命?”杜玉清恭敬起身道,两人相视而笑。
邓大人亲自把杜玉清引进自己的内书房。杜玉清笃定自己终于和邓大人的关系更近了一步。书房乃一般官员的私人会客之地,等闲人不能进入。尤其是内书房更是官员自我独处的隐秘之地,非亲近之人不得入内。这点从奉茶人的改变就可以看出,在这里是邓嘉言的贴身小厮在身边伺候,不要说寻常的丫鬟,就是夫人要进来都要经过通报后方可入内。
邓嘉言的书房不出意料布置很是优雅大方,全套的吴门细作花梨家具,秀雅端庄,只是倚墙一架万字博古架上的书还寥寥无几,比杜渊之摆满了书籍的房间还缺了一些书香底蕴。
邓嘉言吩咐书童研墨后,杜玉清走到书桌前,静心敛气默诵片刻,然后拿起笔来行云流水,一挥而就完成了《佛说大乘戒经》。
邓嘉言俯身细看墨色未干的这一千八百多字的小楷长卷。
“如是我闻。一时佛在舍卫国祇树给孤独园。尔时世尊告苾刍言。有破坏戒行寿命者。有断灭善根者。出家难值精进心坚固守护。若诸苾刍等。于佛法中求解脱者。远离一切诸恶苦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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