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已渐小下去的雨,过了晌午,雨势却又大了起来。
一个上午太刺激了,秦夫人连午膳都没留下吃,扯着自个儿头疼,没过多停留,当即离山返城。
敬人道长害怕若他继续留在此处,恐怕还会被这位赵姑娘强制当台阶,连声告了不是,借口观中尚有诸事未理,忍痛放弃了这个骗香油钱的好时机,也借口地遁。
张夫人倒是没走,看了这场大戏后莫名对檀生多有敬畏,连带着也不敢同赵老夫人一决雌雄。
赵老夫人总算如愿担当起首席向导的职责,同平阳县主一边闲逛,一边不深不浅地交流感情,虽然翁家老宅在江西,可平阳县主却是实打实的镇国公府嫡长女,是土生土长的定京人,对江西不甚熟悉。
“...县主若是想观花赏鸟,照锦山是个好去处;若是想打银买金,南昌城头那家兴和记的样式时兴,用料扎实…”老夫人看清虚观砖瓦上积水成沟,叹了一声,“如今说这些个趣事,都没甚意思…无论旁人信与不信,老身是信阿俏所言。若那赣水当真起了怪,苦的还不是沿线的百姓。”
“檀生乳名唤作阿俏?”平阳县主是真喜欢檀生,当即改了口,“阿俏说赣水沿线将有大难,我自也是信的。雨水这么大,指不定要出什么事儿。你我倒是信阿俏预言,可到底在朝为官的是男人,只要布政使不信,女眷说破了嘴皮子也只能落个牝鸡司晨的名声…”
平阳县主身份贵重,她是敢给三品大员甩脸子,可不代表她能做朝廷的主。
如今,檀生急吼吼地将赣水将决堤的预言放出来,给自己搭架子事小;渠县与安义县那么多的百姓,那么多条命,檀生总终究做不到无动于衷。
可,就算有人听,又有谁会信?
斥资固堤,到底不是一句空话!
钱粮、人手、地方调动配合,哪一项不是牵一发动全身?
檀生一口小丫头片子,就算她口灿莲花,口若悬河,口吐白沫…
也无法左右官场的决定。
所以国师才是大忽悠,忽悠人的个中翘楚。
檀生到底人微言轻。
老夫人“唉”了声,不多做言语,悲天悯人道,“我已让人备下粟粮和疫药,男人不信玄黄之道,我老婆子信。若当真出事,这些东西总还能应付几日。不求救苍生攒阴德,只求不亏我老婆子的良心。”
平阳县主不由对赵老夫人刮目相看,继而对赵家有所改观。
之前嫌恶赵显夫妇苛待子侄,可如今一看赵老夫人明明很是慈祥善良,檀生也聪明灵慧,另三位姑娘虽看不出秉性来,可这样的家教教出来的,应当也差不到哪里去吧?
呵呵哒。
平阳县主真是无法透过现象看本质呢。
像赵家这样一步跨越了几个阶层,突然发迹的人家,是最会装相的。
装乖,装善,装可怜,什么都能装,只要你敢点,我们就敢演。
反正没啥心理负担,也没啥宗族骨气。
底子都还没立稳,要啥面子啊。
檀生默然跟在二人身后,听赵老夫人三两句话便同平阳县主渐渐热络,不由扭头看了看房檐,却见对面厢房廊间中似有男人的浅青、藏蓝直缀来回走动。
檀生眉头一皱,翁笺敏锐地察觉到自己有用武之地了,赶忙凑上前来,一开口就把自家哥哥们全给卖了,“…大哥和表哥都来了,诶,就是之前在船上,阿俏你见过的两个男子。”
不知道为啥…
翁笺小姑娘对她很是喜爱…
檀生一扭头就见到小姑娘贴过来的一张讨喜的圆圆的脸,如果她身后有尾巴...估计那尾巴已经摇圆了吧...
檀生笑道,“两位公子也来道观上香?”
翁笺瘪嘴一嗤,“谁知道他们两个发什么疯,一大早上非得跟来,也不嫌丢人——哪个男人会来道观祈福呀!”
翁笺小姑娘明丽,檀生喜欢明丽干净的女娃娃。
檀生不由也笑起来,“他们许是馋道观的素斋了呢!”
一行人本应用过午膳就撤退,奈何雨势越来越大,山中塌方实在危险。平阳县主、赵老夫人与没啥存在感但也要象征性尊重一下意见的张夫人合计一番,决定在观中暂避一晚,待第二日雨势小些后再走。
清虚观顿时忙得人仰马翻。
观中虽有供给给香客的上好厢房,可平阳县主起意留宿这样的规模倒还是第一次。敬人道长脚趾头都抓紧了,既要时刻提防檀生突然发难,又要处处料理妥当,愁得都没法下山去享受享受小十七的温柔乡了。
赵家女眷安顿在了清风院,张夫人孑然一人只好委屈暂居别院,平阳县主一行人住在了离清风院一墙之隔的照花厅,那墙低矮,丛丛灌木紧贴墙根,徒增野趣。
天黑下来,雨蒙蒙的,道观打更声四起,鼻尖嗅得熟悉的檀木香,檀生恍如隔世。
隔壁厢房的赵华容和赵华芝为了个茶杯又吵起来,女孩子尖利的声音闹得人脑门心疼,檀生撑了伞,谁也没叫上,只想出门去静一静。
哪知刚一拐过游廊,就见了个身量颀长,面白如玉的公子侧身立在廊间。
檀生吓了个大跳,“哎哟”一声,那公子扭过头来,檀生眯眼瞅了瞅,觉得有点眼熟,再想一想,这多半是翁笺口中的表兄——翁笺的大哥,檀生记得那张脸,她是和翁家长孙说过话的。
“巧得很,巧得很,”檀生一手拎伞,作势欲离,“小女叨扰公子赏风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