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怀远想到,虽然申二少爷作的诗词,远不如高子御,可是收了人重礼,就得替人办事,这可是官场自古不变的潜在规则,何况,选沁园春固然有许多人不服,声名会大受影响,但至少不会得罪申家。得罪了权势通天的申家,以后别说声名,身家性命都存在危险,甚至还可能累及家族子弟。
乔怀远从犹豫中解脱出来,打定了主意。
而可投票的时辰已过甚久,尊文轩内大多诸老,仍举棋不定,叹息声声,迟迟未动笔写下心目中的诗魁。
因此乔怀远忍不住出声催促,并稍使眼色。
当然,他不会向卢老使眼色,卢升向明显不是同一路的人。
对词魁选项毫无迟疑的,也只有卢升向,从他看了破阵子之后哭的稀里哗啦就知道了。
卢老没有马上做出选择,是在冷眼旁观诸老,心中掺挟气愤、好笑、悲叹等复杂情绪。
在破阵子未出前,他早已从各人的言语端倪中,窥破这次诗会的内中微妙,心头敞亮,一度有被愚弄的感觉,极悔恨自己同意参加这次中秋诗会。而高子御破阵子一出,石破天惊,震撼人心,自然轻易破了尊文轩一边倒的趋向,他心中无比快活,大为庆幸能亲身参与这次诗会,他要看看这些道貌岸然,盛名难符的老家伙,如何收场。
卢老听到乔怀远出声催促,也看到他朝着其他宿老若有若无的使眼色,哪里还能不清楚他想作甚,心头登时火冒三丈。
“乔公所言甚是,诸位赶紧投票,皆因此番已绝无悬念,诗魁必定是要给高子御的破阵子。刚才齐盛与刘道江等有名才子,也都为破阵子齐声喝彩,自认不如了。”
“你……”
听闻卢老故意曲解自己的意思,直接站在高子御一边,乔怀远很是恼怒,脸涨得通红,却难以辩驳,因为卢升向说的依据,是事实情况。
此前,一楼大厅经过一番闹腾,众才俊各自回到座位,尘埃落定之后,不知谁人开的头,为高守的破阵子拍案叫绝,立马引来许多应和,叫好声一度爆棚,风头完全盖过申玉才做出沁园春时的境况,不少成名才子也情绪高涨的喝彩连连,其中就包括齐盛与刘道江等名士,他们甚而坦称“高山仰止”,“自愧不如”,在这文人相轻的世道,极其难得。
“也未必,自古文无第一,各有所长。”
声音漏风,咬字不清,不用看就知道是没剩几颗牙齿的秦老秦永正说的话。
秦永正的话,及时提醒了乔怀远,他面露喜色,点着头,义正严词道:“秦公言之有理,文无第一,各有所长,各人品味也各有迥异,我等评判诗魁,自当从心而论,并以大局为重。”他特意加强了“大局”两字的语气。
有了‘文无第一’,‘大局为重’这个论调与方向,不仅秦老与乔老达成某种不言而喻的定调,其他宿老也有所释然与醒悟,不再迟疑,纷纷拿起毛笔,沾了墨汁,准备写下诗魁之选。
卢老脑袋轰的一声,感到一阵窒息,头晕目眩,他气得浑身发抖,双目中像是有两道烈火要喷薄而出,他张了张颤抖的嘴唇,却道不出半句言语,因为他知道,说了也没有用,他清楚乔怀远口中的“大局”,那肯定不是国家的大局,不是黎民的大局,更不是为西北选才的大局,而只是他们自己的所谓大局,
悲哀的是,他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下笔,而他们又没有明说会选谁,自己没有理由阻止与反对,而当魁首投票结束,选出诗魁,一切已成定局。以少数服从多数的规则,他一个人再如何强烈反对,皆是徒然。
西北文界的沦落比想象中可怕,乔怀远、秦永正等不知廉耻的程度,也比想象中更令人心生寒意,我竟与这等人为伍,哀莫心死……或许,惟有一死明志……不为别的,只为那一腔刚烈正气,那一身不屈风骨,那一首,悲壮破阵子……
卢老绷紧的脸,松了下来,眉头与眼角上的深纹,平坦了许多,他无比平静的整理了下儒裳,起身走向窗边。
他视线扫出,落在一楼正中的朱漆大柱上。
以头撞柱,血溅五步,是最好的选择吧,不能为国为民征战沙场,马革裹尸,那就用自己所能做到的最激烈方式,给世人一个警醒,反正一把老骨头,也活不了多久了,兴许,能唤起世人的一些良知吧。
卢老嘴角泛起一丝绝望而淡然的轻笑,他已决定,要是沁园春成为诗魁,破阵子落选,他会以死来做最激烈的抗拒,表明那是对他最大的羞辱。
做下决定后,他无比平静。
此时,丝竹声忽然静止,歌台上翩翩起舞的舞姬,鱼贯退下,帘幕缓缓降落,帘幕内灯火全熄,一片漆黑。
关注歌台的人大有不解,因为这一曲才舞一半,并非结束,而像是受到某种授意,生生断去。
几息后。
琴音奏响。
急若繁星不乱,缓如流水不绝。
起手曲便直击人心,彷如在灵魂深处激荡。
许多人打了个激灵,肃然侧目而望,屏息倾听。
随着琴音响起,帘幕内灯火大盛。
只见火光忽明忽暗之间,若隐若现一名专注抚琴的女子身影,她窈窕身姿如弱柳扶风般轻晃,其晃动节奏与音律的顿挫起伏完全契合,似乎身子与音律也融为一体。
不少谈论正酣的话题,悄然而止。
“莫非是……梦梵姑娘……”
“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