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落下,旭日未升,东边山梁之上,启明星熠熠生辉。
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也是巡夜人最困顿的时辰。
西夏粮营的瞭望台上,一名倚在木栏边的削瘦哨兵,从瞌睡中醒过来,确切的说,他是被几口异样空气呛醒。秋夜放哨着实是个苦差事,这个时候他最想要做的,就是躲在被窝美美睡上一觉,好在也快熬到天亮换班了。
他皱起眉头,搓了搓鼻子,确定刚才吸入的刺鼻气味,不是梦中感受,他昏昏沉沉举目四望,今夜山雾特别浓重,视线不太清晰,环视一圈后,他发现距离粮营不远的地方,隐隐有团火焰在燃烧。
那青黄色火焰,燃烧得并不十分旺盛,像是在阴燃,似乎还被刻意遮挡,以至于即便是黑暗中,火光显得也不十分明显。
以这风向,刚才吸入的难闻烟气,应该就是那火焰烧出来的,除此之外,粮营内外并无其它异状。
野外失火?不太可能,那就是巡逻队或暗哨在生火取暖。
熬夜巡逻与放哨都不容易,但不管怎样,还是骂上几声,提醒一下,毕竟这里是粮营,最忌失火,况且这弥漫而来的浓重烟气,闻起来比猫屎还令人难受。
可是,削瘦哨兵张开嘴巴时,他却发觉,难以叫出声来,他用尽全力,也只能喉咙中发出的“咯咯”两声。
这当中,他又大大呼吸了两口气。
很快,他惊恐万分的感受到,身体在迅速变得无力、僵硬、不听使唤。
这……莫非还是在梦中……
削瘦哨兵失去最后意识,身体滑倒,昏迷过去。
正如削瘦哨兵一样,许多西夏兵士直到失去意识,也不会认为是被炎军袭击,他们想都不会往那方面想,因为他们认为,那是绝对不可能。
但是,世上无奇不有,本就没有什么绝对不可能,有的只是一直以来的安宁,造成的一种惯性思维。
实际上更多的西夏人,是在沉睡中昏迷过去,不像哨兵与巡逻兵们那样,“有幸”感受中毒烟的过程。
不过由于体质强弱不同,也会有些西夏人对毒烟抵抗力高,或是及时发现异样状况,又有一定经验,采取了防范毒烟的措施,并开始惊呼喊叫,试图警示自己人。
这样的人毕竟少,而且这毒烟,是在最黑暗的黎明前夕放出,无形无影,无声无息,很多人都不知道是如何中招。所有经历过这场奇袭的幸存西夏人,一致认为,那个施展毒烟计的人,比毒烟本身更毒。这是后话,暂且不表。
这一刻,高守观察到浓烟笼罩了大部分西夏粮营,粮营中嘈杂呐喊声渐少,蛇涎草也烧得差不多,他终于举起豁口菜刀,向前一指。
一旁,早已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的鲁达、杨九指等九人,等待的就是这一刻,他们立时如狼似虎,悍然往前猛扑而去。
他们一手持兵刃,一手紧握火把,面上有湿布蒙住口鼻,只露出双目,虽默然无声,但那布满血丝的眸子中,充满令人心悸的狂热与嗜血,面前是千百倍于己方的庞大敌军,他们却毫无惧色,一往无前!
这哪里像是一队老弱病残的弃卒?似乎更像是破入羊圈的饿虎,然而在几个时辰之前,他们本是注定成为待宰羔羊,送死炮灰。
不多时,他们的身影已消失在浓烟之中,而高守,紧随其后。
……
……
望着眼前血肉横飞,人头滚滚,一垛垛粮草瞬间化作烈焰,直冲云天;听着鼎沸的惊呼怒叫,战马嘶鸣;呼吸着夹杂浓重血腥味与烟火味的浑浊空气;高守没有感到太多不适,只是略微有些紧张。
杀人放火这种事,他已想过很久,如果生命受到威胁,不得已必须出手时,他绝不会犹豫。何况他现在不仅是为自己的生存而战,也为鲁达等袍泽兄弟的活命而战,这也是他们唯一机会。
蛇涎草毒烟的威力,比高守想象中要厉害很多,可能也是因风速与风向正好合适,众人又不遗余力的采集足够多的蛇涎草。
此刻高守可视之处,绝大部分人都被毒烟熏翻在地,少数勉强保持站立的西夏人,看到从浓雾中突然猛兽般蹿出的炎人,一路烧杀而来,立刻惊慌失措,难有还手之力,以为是大宋精锐大军前来袭杀。
高守面对昏迷的西夏粮营守卫,没有下手,一方面昏迷的人对他没有威胁,另一方面,他觉得放火比杀人更重要,粮营烧得越严重,撤退时,西夏人越是无暇追杀他们。
鲁达、杨九指等人却没考虑那么多,他们见人就砍,不管是站着的,还是躺着的,同时也是能烧就烧,甭管是粮仓草堆,还是营帐木棚,手中的松油火把与兵刃片刻不闲。
而且他们杀了西夏人,还要砍下首级,挂在腰上,西夏人脑后留一条小辫,正好方便绑在腰带上,在他们眼中,这些首级都是军功,都是银钱。且他们历来痛恨屡屡袭掠大宋的西夏兵,好不容易逮到机会杀个痛快,自然不会手下留情。
他们九人看起来全杀红了眼,不过高守能感觉到,他们有意无意的把自己护在中间,自己奔向哪边,他们就往哪边冲杀开路。特别是鲁达,一直不离左右。
高守心头升起一丝暖意,他们貌似还把我当作小孩保护呢,未成年也是有一定好处的。
高守点燃一堆四五米高的草料堆后,回头瞅见鲁达腰带上已挂满人头,在发愁多出来的首级如何带走,高守摇了摇头,说了句:“何必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