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元帝面无表情地看向韩郡马,不语。
韩郡马被天元帝看得一头一跳,侧头看向太子棠落瑾,见棠落瑾也是一样的表情,心中正有些慌,说话的语气都有些理不直、气不壮起来。
“咳咳!”
好在韩郡马听得安王握拳咳嗽的声音,这才回过神来,继续道:“太子当日言道,缠足之风当禁,盖因缠足,乃是不孝不慈不忠之举。可是义州百姓的话,却让臣觉得,缠足并非是不孝之事。至于不慈之说更是无稽之谈,太子年幼,又自小居于深宫之中,必不会知晓女子生子一事。臣到义州之后,特特寻了一个村子,在村子里将其缠足与不缠足的妇人生子的数量比较了一下,比较结果,却和太子所说的并不符合。缠足女子,所生育的子女更多。”
韩郡马一开始说话时,众人并无太多反应,可是闻得韩郡马说到生育子女一说时,众人心中俱是一惊,眼中开始徘徊。
——这时候并非是鼓励少生子女的时候,大棠素来以人口数量当做是否繁盛的一个标准,闻得女子缠足可以带来更多的子女,俱都动摇了起来。
甚么不孝不慈的先不说,如果真的是为了大棠人口繁多,让女子缠足,似乎也不是甚么不能接受的事情。
棠落瑾目光微冷。
天元帝面上表情未变,手指微微弯着,缓缓敲击着桌面。
棠落瑾看了安王一眼,又看了今日也来上朝的信国公一眼。
安王因孙子战死沙场,还是被五马分尸,早就已经和宁家不死不休了。
安王这次会令孙女婿韩郡马出面,怕也是因为依旧深恨宁家,顺便也把他这个宁氏的“亲生子”给恨上了。
棠落瑾想到其中缘故,只觉自己运气不好。
韩郡马的辩解还没有说完:“……太子殿下上次还说到了女子缠足乃是不忠一事。臣生在长安,长在长安,去过的地方也少,然而单单就义州百姓来说,虽然依旧有男丁被征兵,但是当地的缠足女子,却是好好地活着,并且也和其他天足女子一般,将整个家都撑了起来,下地干活,侍奉公婆,养育子女,俱都一一做得。”
“臣虽不若太子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天生心有七窍,福慧双全,但是弦动别曲,叶落知秋,单单看义州之事,义州女子多缠足,而缠足女子,能说得好婆家,令父母兄长面上有光,视为大孝;能繁育比天足女子更多的子女,视为对公婆大孝,对其子女的慈爱;在丈夫被征兵之后,尚且能支撑起一个家,如此更是视为对大棠的大忠。如此说来,臣虽不敏,却也深知义州缠足女子,与太子殿下所说的缠足女子的不妥之处并不相同、臣驽钝,不能分辨缠足是否是大棠应为之事,然而义州女子缠足多年,早早将缠足当做能嫁得好人家的一件重中之重的事情,臣这次去义州,说了太子的话,义州女子深深不愿解除缠足,因此义州女子,便请家中父兄夫君子嗣代笔,写了一封千人请愿书,惟愿缠足之风保留,让后世女子,因此受益!”
韩郡马说着,屈膝跪下,从怀里掏出一卷长长的布。
天元帝面无表情地朝徐有为看了一眼,徐有为当即带着小太监上前,帮忙把那卷长长的布展开,上面果真是无数人的亲笔书写。
上面不但写了书写人的籍贯、性命,还写了请愿之事,唯求缠足之风继续,唯求太子殿下莫要为难柔弱女子云云。
朝中大臣看了那“请愿书”,俱都议论纷纷。
天元帝和棠落瑾不曾对视,可是这一大一小,面色俱都沉了下来。
一开始挑起这件事情的人是大皇子。这件事棠落瑾通过伴读严青松的口知晓,天元帝也知晓这件事情。二人俱都把这件事情当做一个借口,想要借此废黜缠足,便都不曾正面和大皇子提及这件事。
孰料大皇子见事情越发不可发展,竟去寻了安王。
安王之孙棠落璟被分尸在战场上,并且因此而怪罪宁家。这次会出手,倒真的不算奇怪。
且令父子二人没有想到的是,这次请愿书,不是以男子名义上书,而是以缠足女子自己的名义所写,其声势和影响,只怕难以善了。
“旁的便也罢了。”朝中老臣中不免有人开口,“但是一国是否强盛,人口是重中之重。只有人口多了,大棠才有更多的人种粮食,才有更多的兵士保家卫国。老臣以为,若这女子缠足,当真能带来更多的子嗣,那么此事,圣上便不但不能禁止,还要让缠足之风更盛才好。”
“老大人虽言极是。太子毕竟年幼,见识不够长远,这才说出了当日的缠足会‘不孝不慈不忠’的话,可是韩郡马以义州为例,可见太子所谓的‘不孝不慈不忠’的话,俱都不曾存在。而且不但并非太子所说,义州缠足女子嫁得会更好,生育子女会更多,亦不妨碍其和天足女子一同下地干活、孝敬公婆、养育子女的事情,可见缠足之事,并不需要禁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