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五章
刘裕进门的时候带进了一卷挟带雪沫的寒风,谢玄微乎其微地打了个哆嗦,回过神来,只是依旧背对着他,连头也不抬一下,只淡淡地道:“回来了?倒快。”
“请谢公恕末将甲胄在身不能全礼之罪。”刘裕抱拳行礼,“末将在洛阳一收到朝廷诏书便日夜兼程马不停蹄地赶回建康奔丧。”见谢玄的视线已经转向墙上挂起的那架浮磐琴,仿佛又要出神,便自顾自地上前数步,在榻前蹲□子,仰头望向谢玄:“我在途中无一日不担心都督,皇后既殁,都督一定要节哀顺变。。。”
谢玄闻言,终于转过头来,四目相接,他的眸中依旧也无风雨也无晴:“你既回来,谁守河南?”
刘裕的目光落到了他空荡荡的左袖上:“都督放心,我留下长子刘义符守洛阳,参军何无忌以及大将王镇恶辅之。”
谢玄无情无绪地一扯嘴角:“你忘了现在已是你统帅三军,贵为北府都督了?”
刘裕素日里最是两面三刀城府深重,此刻见他情绪低落,悲怀难遣,便忍不住脱口安慰道:“在我心里,您永远都是那个谈笑沙场、挥斥方遒的谢都督——而我刘裕永远效忠麾下,不离不弃!”
谢玄淡淡一笑:“刘都督,我可以理解为在我死前,你对晋廷绝无不臣之心吗?”
刘裕一愣,发热的脑子顿时平复下来,这些年来谢玄对他时抚时镇,指哪打哪,使他成为北伐复地的一杆利器,存的始终是用而忌之的心理,他怎么还没看清看透,还会一时迷惑,有感而发,差点踏入他的语言陷阱?!他单膝点地,俯首恳言道:“末将誓死效忠朝廷,无论何时何地都绝无二心。”
谢玄俯视着他,唇边笑意冰冷——刘裕雄心壮志、兵权独揽,岂会甘为池中之物,臣服他人?如今还能为他所制不过是时机未到、实力不够罢了。这么些年来他不是没有机会除掉此人,可除掉刘裕谁还能为东晋皇朝南征北讨?他能将除了谢玄之外谁也不服,派系林立的北府军整合地铁板一块战无不胜,甚至逼地铁骑雄风的北魏皇帝拓跋珪都仓皇败退,其才其能可见一斑——说到底,谢玄爱才,到底舍不得。
“都督请起。此间正好有一事可鉴都督之忠。”谢玄从袖中摸出一道奏章递了过去,“南燕主慕容德死了,其侄慕容超继位,竟然趁我国举哀大丧之时纵兵肆虐淮北,掳去宣城乐伎百人并驱掠百姓千余家,其心可诛!”
刘裕心下明白过来了——难怪一直将他外放守疆的谢玄这回会同意召他回京,却原来是意欲对齐鲁之地用兵了,方才想到他来。他俯首抱拳道:“末将明日就上表朝廷,北伐南燕!”
谢玄折肘,倚向窗沿,又续道:“既兴师动众征伐不义了,就须战无不胜!你去拜别皇后梓宫之后,便速至石头城点兵,无须在建康逗留。记住,我要的不是慕容超的道歉——他敢惹我大晋,我就要他的南燕国就此纳入大晋版图!”
原来,他忌惮他忌惮到了一眼也不想多看,一日也不欲他多留的地步。刘裕嘴上轰然答是,心中却是蓦然一沉。
刘裕哭灵之后,上了一篇慷慨激昂的表章后果然奉命匆匆离开了建康。到了石头城众将殷勤迎上,檀道济笑道:“都督,这回也带上我吧?我看慕容家的这些绣花枕头建的这蕞尔小国哪个都是不堪一击——都督,若是收回山东齐鲁之地,这可是份天大的战功啊,满朝文武,谁人比的上都督?那时候都督大可在朝上挺着腰板横着走了!”
众人一阵附和哄笑,辕门外忽有亲兵手捧一盒飞奔而入,跪在刘裕面前居高道:“报!谢太傅有礼馈送都督!”
刘裕一挑眉,心中还是凭白无故地升起一丝期颐,接过匣子打开一看,却是一卷翻阅过半的帛书。刘裕任人不拘一格,不看门第不看出身也不看你诗书才学,所以麾下一多半都是胸无点墨的大老粗,纷纷不解地问道:“谢太傅怎会在开战前送一本书来,这不叫咱们‘输’嘛!不吉利!”
檀道济倒是知文识墨,知道谢玄大费周章不可能就送“输”来的,忙挤到最前,看真切了才奇道:“为何会送《魏书》?”
刘裕突兀地发出一声冷笑,谢玄送来的是魏书中司马昭请表伐蜀的一节,其讽劝警告之意跃然纸上——司马氏灭蜀灭吴之后,三国一统,他就按捺不住自己的称帝的野心,没多久就将曹魏取而代之——他怕我有司马昭之心!这个为国为公机关算尽到连自己都可以舍弃的男人,若不是他自己上不了战场了,怎会甘心推我到台前挣下这不世功勋?!
就在东晋调兵遣将、囤积粮草准备开春征讨南燕之际,北魏皇室亦在筹备阴山狩猎事宜。冬狩是拓拔代国的老传统了——还在草原的时候,历代代王凡是没有战事的太平年景都会召集各部头人在阴山组织一场大型狩猎,以示不忘武勇之根本。于是拓跋珪便领着皇室宗亲、各部亲贵以及还不满十岁的两个儿子,一行人浩浩荡荡离开平城,开赴阴山南麓。
因为山上大部分走兽都已经进入冬眠,魏军便在山林间搭了一个巨大围场,四面张网,由人敲锣打鼓将飞禽走兽惊地醒转四窜,白雪皑皑的深山密林里顿时沸腾热闹起来。鲜卑男儿最是弓马娴熟,自迁都平城之后他们也拘束了许久,拓跋珪又为了激励士气而悬出重赏,众人好容易得了这出头露脸的大好良机,无不纵马驰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