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道:“你去洗把热水脸……这样肿着眼睛,只怕你难受。”

吕氏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狼狈,下意识地掩了掩面,却也自觉于事无补,于是放下手自嘲道:“我的模样确是颇为狼狈。”

唐荷一向少过问他人的私事,只是作为共患难的妯娌,她不由关心地轻声问道:“怎么了?”

吕氏勉强笑了一笑,跟娘家决裂,这样的事情听起来令人羞耻。

她心底的疲惫又生了出来,一时站不住,便蹲□自己坐在一只小凳上,布包随意放在一旁的地上。“没什么,只是以后家里回不去了。”

唐荷不耐久站,也往旁边的高椅上坐下,耐心地等着她的下文。

吕氏略有些出神,看着面前土豆娃和二妮儿四只黑葡萄一样的眼睛对住自己望,心中生出莫名的柔软,拉近他们,学着往常唐荷做的一样,亲了他们两人的脸颊。然后她轻声犹如自语一样说道:“没事,我还有家人在这里。”

吕氏的举动对土豆娃兄妹来说是首次,土豆娃大了,只怔怔地看着她,一旁的二妮儿不懂哥哥的僵硬,她咯咯笑着冲吕氏挥舞胳膊,“亲亲……”

吕氏笑了笑,又抓过她亲一下。

唐荷在一旁,微微笑起来。

其实她跟吕氏,在某方面有些相似。她因为时代不同,与此地格格不入。吕氏因为生长环境不同,对村庄里的生活也隐隐排斥。

只不过她两世经历繁多,心态比吕氏平和开阔许多而已。

吕氏跟唐荷讲了今日在娘家与父母的争执。

“幼时娘带我去听戏,台上咿咿呀呀,讲一段人生的悲欢离合,然后一转眼,戏子们换了妆,再演旁一段故事。娘今日说的和离就像唱戏一般轻巧,好像我在周家的生活只是戏台上的一幕,我下了台,再嫁到别家去演戏。”吕氏轻声说道,“她说我不听话就不认我,这话也轻巧得很,我都不相信。”

她自嘲地笑一笑,“我想着:等她气过了我就回去赔罪,亲娘哪能不认女儿呢?可是后来我走在路上,越想越怕。万一她说的是真的呢?”

“可是我没有办法……”吕氏茫茫然说道。

她年纪还轻,背离父母的未来从来不在她的设想,她不知道前路有什么。她只是发自心底的害怕和愧疚。害怕未来没有父母指引。愧疚顶撞、违背父母意愿。

可是如果让她抽身离开,从此把枕边人当陌路人,把一度是家人的周家人抛至脑后,自己从这一个窘境里清爽抽身去过顺意生活,无论是从她的情感上还是道德上,她都做不到。

就凭着这股“做不到”的想法,她对抗母亲的意志,一意孤行地把自己困在周家村了。

“可是这里的生活那么难……”她喃喃地说道,“你晓得吗,我过不惯啊……”

此时午后阳光转弱,空气逐渐沁凉起来。其实立春早过,严格说起来,南方的春天已经来了,早春的一棵发了新芽的树从院外探进院里来。

唐荷听得有些出神,她的目光对着春意渐浓的树条,却又越到更远处的天空去。

“其实一开始我也不习惯,”她听到自己说道,“村庄的一切人事物都跟地里的庄稼一样,随着天生地长,肆无忌惮,粗野荒蛮,其实我习惯更加克制的方式。”

她习惯更讲究,更虚假的生活。

后来她学会看更本质的东西。比如村人的少心眼,比如雨后的青山,青色连绵的稻田,秋末也开不败的路边野花。

她发觉这一切蓬勃,鲜活。就是一口古井,一棵老树,一束惹了尘埃的阳光,都让她心生触动,让她对生活充满了热爱。

她心里有了认同感,她就去爱身边的人,然后得到身边人的爱。

前一世已经是梦境,唯有此生是真实。她愿意去认真经营这一处的生活。

因此她对吕氏轻声说道:“都会好的。”

哪怕吕氏日后后悔,可此时顺应她本心的是留下,那就先留下好了。日后后悔了,她再离开这个村庄也没关系。再回到她习惯的旧日生活里。

吕氏闻言沉默了许久,摇头道:“不了。我留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章字数顶昨天和今天的量哟。

估计又要被说虐了。我再强调一遍好了:本文不会比生活本身更悲苦。

收藏掉得好厉害啊。评论也好少啊。本文接近结尾的时候,终于要扑街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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