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很长时间没见过阳光了,绵长的雨把墨绿色的山峦刷成一幅巨大的泼墨画,色泽单调,苍茫一色。
隔着一块湿地,对岸光景中的山寨连绵不绝,围河而建,蔚然景观。
雨是在午后稀落的,久违的阳光在棉白色的云层后藏头露尾,始终没能灿烂。
竟管离着山寨还很远,也竟管河岸和山寨都很祥和,但十几人的潜伏队伍中依然寂静无声,枯草不摇。
与离开溪流时相比,仅仅数日,一切都不一样了。
战争的残酷就象是一把最深刻的刀,在记忆的颅骨上把活鲜雕刻成了枯萎,把生命雕琢成了死亡。
记忆苍老。
短短的数日,特种大队经历过遭遇战、雷区、伏击,后来是围剿,在后来是逃亡,一切的一切似乎都是越南人的一个局。
身边的队员在不断减员,即便是建制一直比较完整的五小队在冲出围剿时也损失过半,那夜断后的血性红了眼,结巴小兵、赵连城和勇哥都红了眼。
拼了吧!一脸鲜血的赵哥绝望的吼,左面的敌人又上来了。
把手榴弹都给我,你们走!一颗手榴弹远远地抛入黑暗,那一处轰声雷动,火光冲天。借着火光四人紧接着一顿攒射,那处火光里又有几具尸体躺倒。
和许多次不一样,这一次血性没跟白结巴争执,手榴弹递出时,血性的手牢牢的攥住了白结巴,黑暗中他无法看清兄弟结巴的表情,白结巴却感觉出了那一攥里的千言万语。
许多话不用说,许多事不必做。十几年的发小,彼此默契成精。
别楞着,走!内心里很失落,很悲伤,仿佛生命里最美好的东西失去了。这种感觉强烈到无法自禁。从牙缝中挤出这几个字,血性突然身子一矮自高坡上跃了下去。
黑暗中白结巴张开嘴笑了,满脸的泥泞宛如褶皱一样龟裂开。
哥!我不会说过咱们几个没一个会短命。在心里默念完这一句,白结巴由西向东全无顾忌的开始飞奔,脚底被践踏的泥皮草茎宛如梨过一样翻卷开,而坡坎下的黑暗中也由西向东的一路火光冲天。
结巴,哥等着你!听着身后接踵而至的爆炸声,血性身子低伏,两脚生风,贴着坡坎也是由西向东一路狂奔。
这顿跑,三个人都几乎跑吐了。假如肚中还有能吐的东西的话。
在最东头坡坎下的泥泞中躺倒,三人大口的喘着气,很长时间肺腔里都有种要炸裂开来的感觉。
四野里唯有雨声寂寂,偶尔凌空传来一声夜鸟掠过上空的鸣叫,无限惆怅。
仿佛枪声走远了,也仿佛战争远去了。
此刻的时光在感觉中有些恍惚,也有些摇摆,似乎一切都停滞不前了。
很慢长,也很遥远。
直到喘够了,血性看了看腕上的表,时针已经无限接近黎明前的那一刻了。
咱们走!丝毫不带犹豫血性断然令下。
不等结巴了?赵连城满头疑惑,一直以来他都觉得自己很了解血性,甚至有些地方多过结巴小兵,但这一次他没看懂,他甚至觉得战争已经把人性颠覆了。甚于自己。
没时间给你解释。血性说,省点气力,咱们得再次上去。
你疯了吗?咱们好不容易冲出来,现在在自投落网?
望了望头顶黑魁魁里的坡顶,勇哥生出了无力的感觉,想想这的确很疯狂。
你丫的,没弄错吧!这跟脱裤子放屁不是一回事吗?这句话是赵哥的。
信我,咱们就走。血性撂下一句,身子陡然拔高,开始向上。
草!我没法不信他。赵连城跟勇哥说,在新兵连我就开始信了,这一次也一样。
你妈的!我能说不信吗?
你可以选择!赵哥说完,也开始攀爬。
靠!滚犊子。勇哥内心里不在纠结,看着暗影中这个孱弱如羔羊的身子行动迅捷,勇哥突然很佩服很佩服这个来自西街的少年军人,仿佛这个少年军人体内藏着无穷无尽的能量,总是能够给人惊喜。
更叫人惊喜的是坡坎的顶上,白结巴就躺倒在一处树下,眼神里有一种叫人内心生出种诡异的感觉来。
草!你个死结巴,妈的,累死哥了,你丫的也不搭一把手。赵连城突然明白了,为啥血性那么镇定,原来……
没死就好,累的在下面呢?白结巴随意一句,眼神望向了另一面的坡坎下,一片混沌里寂静无声。
真的咱们往回冲吗?赵连城还是觉得想法很疯狂,很是不靠谱。
一定得往回冲,或许这才是条生路。血性压低了嗓子,言语不容置疑,最出人预料的,也许就是最安全的。
那,那队长他们呢?
咱们能想到的,大队长龙猛也能想到。白结巴嘴里咬上了根草茎说,咱们杀回去,给越南滚犊子一个出奇不意,也给死去的兄弟们报仇,还有杨堑兄弟。阮经天不死,妈的,咱没脸活着。
结巴说的没错,即便是只剩一人,咱们也得灭了阮经天,要不那么多的兄弟岂不白死了脸上,黑夜里血色盎然。
妈的,我没话说。赵哥说,你懂的,新兵连我就站队了,不管咋样活在一起,死也在一起。
似乎经历过太多的死亡后,彼此之间已经不是那么在意死的词汇了。
勇哥脸上的疤痕狰狞,我能选择吗?
你可以选择。这一次说话的还是赵哥。
我草!你妈的能有点新意吗?勇哥踹了赵哥一腿,狰狞的面容里反倒是带出了一丝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