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随着孙国公船队过来的这些洋人工匠乃至学者,一眨眼也在大秦呆了有四年时间了。欧洲那边,迄今仍是战火连绵,英国、法国彼此征战不休,也不知何时才能停战。有些学者心念祖国,回去报效了。但更多的学问家还是选择留在安宁富足的大秦。经过一到两年的学习和接触以后,四方馆的通译们已经掌握了他们使用的各种语言,就蕙娘所知,最近还有通译连拉丁语都学了,大秦的fēng_liú名士们,如今也以学习掌握一两门外语为新风潮,其中以杨善榆的进步最大,别的京城名士,是对欧语诗歌、著作有兴趣,他和他的老师们,却是以格物致知为乐。权仲白说过好几次,杨善榆现在是蜡烛两头烧,又要持续钻研火铳、火药等等,又要把心思放在泰西的格物学上,越发是忙得成年累月不出他的小屋子了。本来得了闲还出去走走,现在压根就没这份心思。
学者们有国家发给钱粮,并且大致而言也算是受人尊敬,虽然无法融入高官贵族的圈子,但在当地住民中也还算体面,其中有些已经在京城娶妻生子,东城也起了一座小小的景教教堂。至于工匠们,都觉得大秦的日子比别地好过多了,他们住在京畿,生活安乐、物价低廉不说,连收入都比在国内来得高。因此当时都是避祸来的,现在却再不想回去,就是蕙娘渐渐在放人出去,他们也都不愿回国,而是自发地在蕙娘安置的庄子附近聚居,并愿意用工钱赊买土地,蕙娘横竖也不在乎这么一点地,又愿邀买人心,便遂了他们的意。久而久之,便在大兴这里,渐渐地形成了一个小村,因所住都是高鼻深目的夷人,因此京城住民都呼为夷人村。
这种稀奇的地方,当然在底层住民中被当作了故事来传说,夷人村被传得和水帘洞一样稀奇古怪。歪哥一听说自己来的是夷人村,便乐得蹦跳不停,连蕙娘也有点吃惊:这几年来,她没闲心扩张自己的生意,本来下的一着闲棋而已,也没多在意。钱粮还是照发,有时候研究需要银子,只要不太耗费,蕙娘都答应他们。这个地方一年也就是花费两三万两,对蕙娘来说,并不算太多。工匠们每年为她在钟表上挣的钱,也差不多有这个数儿了。可以说夷人村几乎是处于放任自流的状态中,不过,即使如此,当蕙娘看到那颇为壮观,好似一根擎天巨柱的高炉时,依然有点头昏脑胀的。她稳了稳才问来接待的管事,“这炉子是怎么回事?竖炉炼铁没有这么高的炉子吧?”
“从前用煤的时候,是走不了这么高。”那管事笑道,“他们弄了焦炭来烧,据说可做得比这个更大些。用这个炼生铁,又便宜又好,如今京城左近的矿都拉过来烧,光是这一项,一年就把一个村子的嚼谷都赚出来了。”
蕙娘又有点晕了,她不免看了绿松几眼,却又明白也不能责怪丫头们没留心这个——这几年,她自己心力没在管家上,身边的丫头个个都忙得团团转,宜春号、陪嫁铺子、国公府、阁老府,多少都要靠她们来管。夷人村这种无足轻重的小庄子,有什么事她们也未必会留意,就是知道了,恐怕也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就根本没想着往上报。
事实上,这也的确不是什么大事,夷人村虽然拿她的钱粮,但一直没有给她赚太多钱,这些人为了体现自身的价值不被甩掉,自然用心开源,用焦炭炼铁来赚点钱,亦是无伤大雅,只是这炉子过分雄伟,粗看吓人一跳而已。她自己没留意,但别人不可能没注意到,只看燕云卫一直没有和她打招呼,就可知道这事儿,朝廷也根本没当一回事。
“若是在城里,造了这么高的炉子,没准就要惹来麻烦了。”她随口和歪哥感慨了一句,“天子脚下,很多事都要小心,一不留神,可能就犯了忌讳,这就落下话柄了。”
她亦是头回来夷人村,因村内不适合过车,也知道歪哥好奇,便扯着儿子,在从人们前呼后拥之下,与夷人村内随意走了几步,见四周屋宇与一般常见的青瓦屋截然不同,村头还有一座小小的教堂,她也同儿子一样,都大感新奇。又见许多好奇过来招呼的夷人女子,虽然天冷,可穿着衣物竟还露出胸.脯,不免笑道,“哎哟,这可有点伤风败俗呢。”
来接待她的钟管事,和这群人相处也有数年了,也无奈笑道,“她们外出时,还都穿得正经,这几年夷人村慢慢成形,这村子,又算是在咱们家的庄子里头,平时没事也无人过来,渐渐地就放开了。这还是天冷,若是天热,少夫人过来时,还更觉得不堪入目呢。我说了几次,都不大管用。”
“都是女人,我可不觉得不堪入目,就是钟管事你要留心些,咱们手下的少年郎,别派过来了,若闹出什么不堪的事,也是不好。”蕙娘叮嘱了他几句,因道,“克山呢?在场地里准备?”
钟管事前几年刚把自己外甥女嫁给克山,自然为他大说好话,“听说少夫人有用得上他的地方,一大早就起来去场地那头查看了,您也知道,这机器是由水力带动,咱们得往那头过去,那里才是水房呢。”
蕙娘从怀里掏出表来,看了看时间,见距离和杨七娘约定的时间还有小半个时辰,便笑道,“我就不过去了,带着歪哥在这附近走走吧。一会,许少夫人来了,我同她一起过去。”
钟管事自然唯唯而已,蕙娘又带着儿子走了几步,也有些累了,见教堂就在前头,便拖着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