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安四十来岁的年纪,当了多年的当铺大掌柜,油水吃了不少,如果不看衣着,只看外表,养得白白胖胖的倒像个富家翁。这位能混到主家赐姓,忠心能干不说,还是个能屈能伸的主儿,跟在齐纨的车边,不说别的,倒真是将鞍前马后这四个字做到了十足十。
齐纨从晃动的车帘缝儿里,看了他一路,没作声,只是暗自记下了这个人。
陆大娘倒是有些为自家男人不值,窥个空儿,把陆安叫到一边,道:“又没人看着,何苦这么作贱自己。”又对着齐纨的车的方向呶呶嘴,“不过是个不受宠的嫡出小娘子,还不是长房的。”
“男人做事,女人少管。到了积香庵,你只管把五小娘子伺候得舒舒坦坦就行,别教夫人知道五小娘子在积香庵过得不好,那你我的罪可就大了……”
陆安说完,忽看到齐纨的车被一块小石子颠了一下,连忙就屁颠颠的赶过去,对车夫道:“眼睛仔细些,手脚稳当着,别颠着五小娘子……”
女人的目光短浅了,他可是明眼人,夫人对这三房的小娘子十分尽心,甭管是真尽心假尽心,总之这样子是做出来了,连夫人都要把样子做足,他又怎么敢不鞍前马后殷勤些。
出城七八里,穿过一片杏林,就是积香山,积香庵就坐落于山脚下。正是杏花初开时,枝头团团簇簇,有些开了,大多还是花苞,再过几日,才会进入盛花期,到那时,粉云笼罩山林间,是极美的景色。
山是小山,至多也就百十米高,庵也是小庵,一座观音殿、六七间禅房隐在绿树芳草间,积香庵的香火旺盛,不在庵门的大小,而在山上。向阳南麓,几十座独门独院的精舍在林木的掩映下,露出无数飞檐,北麓则是成排的草舍。精舍,供大户女眷祈福歇脚,草舍自然是寒门小户所用。精舍,草舍,都是舍,佛曰:众生平等。但人世间自有贵贱,所以,就又有了精舍草舍之分。
齐纨是贵女,自然应入精舍。马车上不了山,就在山脚下停下了,自有人抬了软轿来,待她上轿,健步如飞往山间精舍去了,左右,乳娘女婢仆妇们紧随在后,至于行李物什,自有陆安安排人送上来,他是男客,入不了庵,也上不了山,离积香庵不远有几个庄子,其中一个属镇西伯府所有,这三年他就栖身在庄子上了,齐纨有什么事情,叫人支会他一声就行,闲着的时候,他自己可以琢磨些买卖,以他陆安大掌柜的能耐,哪里真会让这三年白过了。
“……这间小院正对着山脚下,门一开,就可以看着下面的观音殿,还有那片杏林,清晨黄昏,钟磬声远远传来,小娘子是来大祈的,不用出门,只管跟着声音早念十遍无量寿,晚念十遍阿弥佗佛,再向着西方早晚三柱香,也就够了,莫觉得简单,祈福在乎心诚,不在礼繁,小娘子若觉得简慢了,不拘再抄几遍经,再捐点香油钱都使得,菩萨见了小娘子的诚心,自然能教小娘子心想事成,事事如意。”
对积香庵来说,齐纨是娇客,也是贵客,陆氏前日遣人来时,可没少给庵里捐香油,想她还要在这里待上三年,以镇西伯府的大方慷慨,可以想见积香庵这三年的进项必然丰厚,因此出面招待她的,自然不会是普通的知客,而是庵主圆空师太。
圆空师太年已过半百,生得慈眉善目,每语必先笑,甚是亲和。齐纨也就配合的认真听着,听着听着,也就听出重点了。
“再捐点香油钱”,这就是圆空师太这一大通话里的重点,有香油钱,就是心诚,没香油钱,菩萨都不会降福。
“庵主只管放心,以后相处的日子多着呢,我们家大夫人也是庵里的常客,何时不心诚过。”
陆大娘接了话头,撇撇嘴,提醒圆空师太别献错了殷勤。七岁的娃娃哪里听得懂这老尼话里的意思,一番话分明是说给她听的,真是掉进钱眼里去,忘了前两日刚收了一笔香油钱。
“那是,那是,贵府的大夫人,那可真是顶顶有福气的,膝下儿女双全,都是人中龙凤,将来富贵双全,福延百代……”
“马屁精……”
一声咕囔,声音很低,圆空师太正说得兴起,没听见,只有齐纨听见了,因为说话的人就侍立在她身后,是金兰。齐纨坐着,小女婢站着,椅子高一些,两个脑袋齐平,靠得又近,这声音恰如附在她耳边低语一般。
嘴角一翘又抹平下去,齐纨转头瞪了金兰一眼,警告她不许妄言,毕竟,这三年,她们都要在圆空师太的地盘上混日子。
小女婢吐了吐舌头,乖乖低头认错。
圆空师太还在继续拍着陆氏的马屁,她没见过陆氏所生的两个儿子,但是膝下唯一的嫡女却是见过的,话题一转,就把陆氏的亲女、齐纨的大堂姐元娘齐绢狠狠夸了一通。
齐绢去年已经及笄,及笄礼一过,就聘给了寿阳侯的嫡次子程均为正妻。程均比齐绢大一岁,自幼好学,他是次子,不能继承寿阳侯的爵位,也不甘就当个锦衣玉食的酒囊饭袋,于是苦学不辍,有志于科举出仕,十四岁的时候就已经是秀才,名动一方,堪称少年英才,前途无量,镇西伯府的长房长女聘给他绝不算吃亏。
程均拜师大儒玉翁先生,玉翁先生疼爱弟子,又担心他少年得志,断了进取之心,令他再苦读三年,方可参加乡试。
因此程齐两家商议好了,婚期就订在乡试之后,到时候双喜临门,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