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颗细小的笔珠从尖头滚落,脑海中密密麻麻的公式忽然不受控制,在演算纸的中央划过一道重重的墨痕。由上至下,像与人刚刚翻完脸的一撇。
几乎同时,扭曲的撇才被顿住楼下就传来了张言一澈亮的嗓音:“二二!下来!带你去坐竹排!”
张言耳把背坐得挺直,光洁的额头微微低着,就算是在窗口第一时间听到男孩在叫她她脸上的表情也未能及时作出反应。
不过,楼下那个人看起来并不想就此放弃,于是音量又扩大了一些:“你快下来!再不下来我就一个人去了哦!”那语气,就跟小时候他对她说“你再不来我就把这块蛋糕吃掉了哦”“你再不来我就告诉妈妈你昨天尿床了哦”一模一样。
张言一站在院落正中心,他仰着头,这个位置刚好能看到二楼张言耳对着书桌的那扇窗。但是还不足以看到她本人,以他的角度只能看到那摞厚厚的高三复习用书的三分之一。
再过几天就是高考,学校放了五天温书假,从放假第一天起张言一就没见过那扇窗户里面人的身影,张言耳从早到晚把自己锁在房间里,她似乎是铁了心要与世隔绝。要不是她那良好的三餐入腹的饮食习惯,张言一觉得她一不小心从那个房间的某个洞洞内蒸发了都有可能。
这间老宅的二层并不是很高。张言一向上抛了一颗暗赤色的圆石子,在空中投下一道肉眼所看不见的完美弧线,恰好落在张言耳的手肘边。“你要是再不下来我就爬上去咯?!”他说到做到。
然而,话音刚落,上面就飞快降下一本地理书,像是算好了力道,书本“pa”落在那人的脚跟前。张言一垂下头,看见深蓝封面上用红色的记号笔写着两个大大的楷体字。
----闭嘴。
嗤。张言一不以为然,勾了勾嘴角,把那本地理书稳稳托住,在手上转了两三圈。两只狐狸似的眼睛仍然紧紧盯视着那扇丝毫没有动静的窗户。
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十分钟过去了。
张言耳最终放下手中罢工的黑笔,稍稍抬起脖颈,目光聚集在一块儿----张言一扔上来的那块石头。
大拇指大小,暗赤色,石头的表面有像年轮一样的细纹,一圈一圈晕开。大概,又是他从附近某条马路边捡的。
挺直的背这时终于有了一丝松懈,张言耳把那块暗赤色的石头收进右手边的那层抽屉里。仿佛做了一个重大决定,她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整个院子的景象无一不落入她的眼中。
左边的木架子上堆了好多种的谷物,其中就有聂阿姨不久前刚晒的玉米,右边是一处用旧皮革搭建的简陋车棚,里面放了一辆张言一骑了好多年的女式脚踏车。车棚外面拴着一只白白胖胖的呆头鹅,现在正午时分眯眼打盹。因此看上去比它平时要温顺得多。
他还没走。
张言一亮出他的小虎牙,朝楼上的人挥了挥手里那本地理书。
“哐----”望着下方那张生来乐天的脸,张言耳面无表情,随即伸手关上门窗,朱红色的漆渍则由于使力过猛刷刷刷掉了一大片。
午后刺眼的阳光穿过层层树叶照射下来,张言一刚要开口的玩笑话“放下书籍立地成佛”被女孩突如其来的关窗动作冻结,之后提早在胸腔里结束,连咽下都显得那么将就。
从始至终,张言一都仰着头。正如二人之间,他过早地仰望她,她却从来不肯低头。
不。不要。张言耳把那只坏掉的黑笔扔进纸篓,从笔袋里掏出一支未拆封的中性笔。
握笔的力道重了----比任何时候都还要重。
她在空白的市模拟卷上填上“张言耳”。指尖的笔顿了顿,划掉,重新写。夏肃。
没错,她是夏肃,那她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成为张言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