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出公干久未归来的赵和德在十一月末突然回到孤山镇,进城就去军院见于化隆,二人关门密谈了一个时辰。当天晚上于化隆即升厅聚将,当着清海军及孤山镇所有将吏的面宣布了黄仁谷的死因。赵和德此次外出就是为了调查黄仁谷的事,黄仁谷的死因自然该由他来向诸将通报,但诡异的是赵和德没有吭声,道出黄仁谷被杀真相的却是于化隆。
据于化隆说黄仁谷那日在乘船前大量饮酒,上船后晕船,呕吐不止,桑容迫不得已半道折回,将他安置在渡口野店中休息,半夜黄仁谷焦渴难耐,起身找水喝,野店只有一个年老的伙计,睡的死沉,黄仁谷再三呼喊无人应答,遂自己出门找水,眼见月光下河水清冽,弯腰去掬,不慎落水溺亡。
负责护送黄仁谷的桑容自知罪责难逃,心中惶恐,因此畏罪潜逃,其他随行因有父母妻子在孤山,不敢逃匿,便编造谎言,声称黄仁谷是被刺客刺杀。
赵和德带回了当地的驿丞梅大柳和野店主人,随黄仁谷去徐州的几个随从也出面作证,这些话若出自赵和德之口,势必会遭到众人的百般诘问,但话是从于化隆口中道出的,这就代表于化隆是相信这些的,以于化隆在清海军和孤山镇至高无上、无可动摇的地位,无人敢当面质疑,信与不信都只能全盘接受。
李茂见识过太多事情的暗面,心里根本就不信所谓的黄仁谷死因真相,对于化隆的态度更是不解。他和厅中众将一样,心中虽然怀疑,却不敢当面质疑。通报完黄仁谷的死因,击鼓三通开始问军事,循例城局使和监军院小使需要回避。
李茂敬礼后正要走开,值日官却传于化隆令道:“城局使与小使可留下来。”于化隆这天没有问军事,而是宣布了一个消息:十二月初,朝廷将派敕使到郓州代天子观军容,淄青境内驻军五品以上将领和各军主将都须到场,于化隆官居羽林军中郎将,正四品官,又是清海军主将,论制必须到场。
观军容又名小讲武,讲武又称大阅,古已有之,是天子操纵检阅军队的一种礼仪,唐代一般安排在冬季,届时天子亲临现场检阅。
小讲武时天子一般不亲临,且检阅地点多在战事前沿。节度使制度本就由行军制度演化而来,驻屯地方视同前线,故而天子常遣亲勋重臣持节检阅,安史之乱后天子重用宦官以牵制南衙宰相和地方节度使,宦官开始典军,派往地方观军容的使者也由亲勋重臣逐渐变成了亲信宦官。
京西各镇一般每年观军容一次,中原及南方每三年一次,淄青及河北三镇自安史之乱结束四十年观军容的次数加起来也不足十次。
淄青道上次观军容还是在大历十二年,那年汴宋节度使李灵曜叛变,李师古祖父李正己乘机占领曹、濮、徐、兖、郓五州,加原有淄、青等十州,共据十五州之地。得了大便宜的李正已上表天子请派重臣观军容于郓州,以示自己不二之心。
时隔多年,李师古大张旗鼓地邀请天使来郓州观军容,所揣何意,稍稍明了淄青大势的人都不难看出,这是地地道道的阳谋!阳谋用的好比阴谋更甚百倍,于化隆此刻若奉召去郓州,极有可能身陷囹圄,若不去则会被李师古扣上犯上的罪名。
所谓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左右都躲不过。
营造将尚何来、刀牌都头陈阳碧、马军副将董何、前厅子将赵静野大声鼓噪起来,反对于化隆去郓州,副使尹牧一直没吭声,但他的态度显然也是反对于化隆离开孤山镇,文书丞凝眉不语,赵和德面容枯槁,看不出他的倾向。
李茂觉察到于化隆的目光正移向自己,就赶忙低下头来,如文书丞一般凝眉沉思起来,这个节骨眼上,他不想表明自己的态度。
厅中吵嚷声渐大,见无人阻止,更多的人开始附和尚何来一伙,眼见场面即将失控,于化隆骤然摔杯在地,瓷杯碎末飞溅,厅中鸦雀无声。
于化隆的目光如刀子般扫过那一张张激愤的脸,所过之处,诸将无不低眉顺首。
“天使观军容于郓州,我不奉诏,是要造反吗?你们不让我去,也逼我造反吗?”
厅中诸将大气不敢出一口,于化隆撂下这两句狠话后,缓了一口气,道:“我明日即启程去郓州,尹副使随我同去,军务由赵副使代理。”
此言一出,众人再度喧哗起来,尹牧是清海军中无可争议的二号人物,于化隆不在位时,向来由尹牧代理军务,上上下下早已习惯。军使不在军镇时,循例该由一名副使留守,代理军务,全权处理军政要务,这个留守的位置至关重要。在众将的心目中这个留守的位置舍尹牧无他,怎么会是赵和德?
李茂注意到尹牧听到这个消息后感到极度震惊,饶是他涵养极高,也显出了不冷静,只差没像尚何来等人嚷叫起来。
于化隆忽然变得十分没耐心,他根本不做任何解释,解佩刀掷于地上。
这柄刀恰如一瓢冷水添进一口即将滚沸的锅里,议事厅里霎时间又变得风平浪静。
在清海军,于化隆就是尊神,即使二号人物尹牧也无任何资格质疑神的决定。
对于化隆的这个安排,李茂一点也看不懂,他很想就此事跟文书丞交流一下,探探口风,摸摸底,在出军院大门时他甚至已经伸出手去拦文书丞,却终于还是忍住了。于化隆心机极深,向来谋定而后动,他这么安排必有深意,这个敏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