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涛在旁出声道:“王爷在军中威望甚高,平素亦待将士如同手足,令行禁止,无敢不从的。”
我轻凝了眉:“这般轮流着敬酒…”
“王妃不必担心,”宋涛笑道,“宋某跟随王爷这些时日,对王爷的酒量摸不透彻,但却从未见王爷醉过。”
“过度饮酒总归是伤身,”我嘱咐宋涛道,“男儿家的酒宴我去总归是突兀了,劳烦宋先生上前,能说上的便说两句。”
宋涛却是苦笑:“王妃倒是太过看得起在下。”
话虽如此,已然迈步朝前去了。
我身形微动,不曾打扰,朝一旁走去。
绕过一处围营,却见一人形单影只,握一壶清酒邀月独饮,尘远烟微,触目徒生凄凉意。
我缓步上前。
“今日大胜,楚公子怎在此处一人独饮?”
楚济闻声并不望我,只哧哧一声低笑,落寞自嘲:“梧桐半死清霜后,头白鸳鸯失伴飞,而今便孤身一人游荡人间。”
我知他是忆起亡妻,轻一声叹息,忽的便想起了哥哥,宁姐姐已归去,哥哥对她的怀念之情怕是也如楚济这般罢。
突然探手便夺过楚济手中酒壶,仰头灌下,烈酒入喉,呛得我直咳嗽起来,喉咙里如火烧一般难受,楚济一时未曾反应过来,我已抬袖拭去嘴角酒渍,望着天上皓月回首朝他扬眉一笑,说不出的傲然洒脱:“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却曾照古人,楚公子独占这明古照今的月色可不厚道。”
楚济愣了片刻,也笑起来,眼底阴鸷稍褪,更多几分悲凉惨淡,许久,缓缓出声。
“…她与我自小青梅竹马,我却辜负了她,她临盆之际我未曾及时赶回,她…难产而死,腹中胎儿出生两日也随母去了,我悔不当初,她家人不许我前去拜祭,我唯有替她立了衣冠冢,此后三年相伴孤冢…”他轻闭了双目,落下泪来,“今夜是她的祭日…这一生,我终归是欠她太多。”
孤冢坟头,蔹蔓于域,冬夜夏日,谁与独息?寝息不曾忘怀,沉忧日积月累,我知他心里悲苦郁抑,却终是口拙之人,难作慰藉之言,只将手中烈酒在周身洒落一圈。
“这一杯,敬尊夫人。”
酒壶脱手落地,我退身两步,将这月色留在身后,一同那人,留于此夜吟魄与离魂中,走出几步,终归是放心不下,吩咐了巡夜的士卒不必近前打扰,小心照看楚济。
方交代妥当,一抬头却见数步开外一人长身玉立,风逸俊朗,如墨黑眸静静相视,万般言语尽在不言间。
我扬唇一笑,朝他迈步而去。
“酒喝完了?”
沈夙淡淡勾了唇角:“交给宋涛了。”,
我笑道:“看来我是平白让宋先生替你挡酒了。”
“他自寻的,”沈夙垂眸望我一眼,眉目清隽,眸光却藏了悠远难明,“怎么不去中营见我反倒一人在此处伴楚济饮酒?”
他看见了么?
我握住他的手,掌心带暖贴着他的温凉,柔柔浅浅出声:“楚济与他夫人…让我想起了哥哥和宁姐姐。”
沈夙反握了我的手,道:“楚济此人心思深沉,他肯与你说起这些,看来也并不将你当外人看待。”
我出言赞同:“我也觉得与他甚是投缘。”
沈夙好笑的望我一眼:“与你投缘的倒是多,宋涛也一并为你所用,来劝我少饮酒,说是奉了王妃之命。”
说话间正途径中营,只见宋涛一介文人却是被围在一群将士间不得脱身,军中将士少有不善饮酒的,平日攻城略池,征伐不断,今夜放他们一宿开怀,看来宋涛怕是跑不掉了。
我心下生了歉疚,沈夙知晓我意,出声宽慰道:“他们自有分寸,而且宋涛也是海量之人,不妨事。”
我点点头,忽然东风起,冬日夜深霜重,拉紧了身上披风却仍不敌寒意。
沈夙轻皱了眉,单手护我在怀:“我送你回去,日后冬夜不准再随行了。”
“我无事,”我朝他微笑宽慰道,“我本便体质阴寒,只是不知为何,近来似乎愈发怕冷了。”
话音未落,寒风呛入喉忍不住轻咳嗽起来。
沈夙紧了面色,陪同我一并坐上马车。
我却有些担心:“今夜你不留在军营无碍吗?”
“不妨事,”沈夙将我护在胸前,挡去了马车的颠簸,一面淡淡道,“有宋涛明令,眭直作护,军中也难生乱。”
“眭直?”我轻转了思绪,“可是破城那日的骁骑校尉眭直?”
沈夙无可奈何一笑:“这些你倒是记得清楚。”
我笑得狡黠自得:“王爷难道不知顾家小女自幼聪颖记忆过人?”
“哦?”他垂眸望我,却是眉梢轻扬,“既然如此,那王妃可记得有一事瞒我?”
我微愣,一时不曾明白过来。
沈夙眼底藏一丝促狭:“可还要为夫提醒?”
我顿时知晓他所言何事,面上不免有些讪讪。
“你都知道了…”
他面上佯作了怒容:“好大的胆子,军中事也敢擅作主张瞒了我。”
我往他怀里靠了靠,轻声细语道:“那日的场景你是未曾得见,那女子甚是可怜,新出生的孩子也极为可爱…”
“所以呢?”
“我第一次为人接生,也幸而母子无恙,当时却也害怕不已,只担心鲜活的生命便在我眼前溜走,只有我一人…我曾想若是你在该多好。”
沈夙顿了片刻,低声道:“你这可是在认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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