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亲赏了九盏宴席,觥筹交错声响直到半夜才渐渐停了。谢天意在榻上翻滚了好几圈仍是睡不着,索性就起来到后园子去。那张藤椅还没搬走,她就把鞋踢了躺上去,四周都是石竺花的清香。
花丛中间有萤火虫在飞舞,星星点点,摇曳曼舞,像是坠下人间的小小星子。谢天意起了点兴致,于是光脚下了地,扑腾着去抓那些明灭不定的光点。
好容易捉到一只,她把它合在掌心,小心翼翼地踏出花丛。方才注意力全在这飞虫上,全然不知那人何时走了进来,又站在这里看了她多久。谢天意有些发愣,今晚正是*一刻值千金的洞房花烛夜,他怎么跑这里来了?
月光清明如水。杜若的视线从女子沾了泥土的双脚渐渐上移,最后停在她十指合拢的手掌上:“你在做什么?”女子不答,却向他走近两步,然后慢慢将双手打开。
微弱却又柔和的光点从她掌中飞了出来。在两人之间来回盘旋了一阵,又倏忽飞远了。杜若看着女子,她此时的神情纯真新奇,全是孩子般的欢喜和惆怅,半点没有那日和他争吵时的牙尖嘴利。
杜若已经很长时间没来过这片园子。虽然破败了些,却也到底跟记忆里的样子重叠到了一处。只可惜世间最残忍的就是物是人非四字,如今石竺花又开,将军府却只剩下寡母孤子苦苦撑着这个空壳子似的家。
那天他偶尔经过,远远瞧见野草蔓生的园子里,女子轻轻按捏着母亲的肩,不时偏过脸低声说些什么。他便看见母亲神情柔软地笑了。她已经许久没笑得这样安和舒畅。
心上的某个地方像是淋了一场雨,湿润又柔软。杜若蹲下身子,伸手拂去女子脚上泥星,又拿了鞋亲自替她套上:“你要记得,以后不可随意在外人面前脱鞋。”
谢天意闻到他身上浓浓的酒气,心下顿时释然。要不是喝醉了,他怎么会做出这么温柔的举动。上次那杆长/枪差些伤了她呢。这样想着,杜若已经直起长身,像是来时那般,沉默走远。
她于是重新躺回藤椅。这次的男主真是难搞,性情阴晴不定,根本猜不透他心里在想什么。现在又好死不死地结了婚,任务难度简直爆表。
听说那公主也不是什么好人,所以这段时间她还是不要出现在人跟前,减少刷脸次数,尽量降低存在感比较妙。
第二天的饭食是小丫鬟端了送到她屋里。谢天意知道自己身份尴尬,公主刚嫁进来,要是还一桌吃饭,实在说不过去。丫鬟还转了老夫人的几句话,每个字眼里都是愧疚。谢天意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她是一直挺想这样的,毕竟她是个大口吃肉大口喝酒的丝带儿。和老夫人一起用饭的这些日子,她几乎顿顿都没吃饱。
明明她都已经这么低调了,安安静静待在屋里头哪也没去。公主却仍是在第五日的辰时,很是高调地来看她了。
彼时谢天意还在闷头大睡,听到一阵紧似一阵的敲门声,略有些窝火,蹬蹬下床拉开了门。门外头站着两个膀大腰圆的老婆子,面相陌生得很,神情却是趾高气扬的。其中一个倒竖了三角眼,嗓音粗嘎如同鸭叫:“怎敢如此失礼,见了公主竟然不跪!”
谢天意仍有些发愣,一袭芙蓉曳地望仙裙的瘦弱女子已经温言开口:“不得无礼。姑娘既是驸马的恩人,那便也是我的恩人。岂有让恩人跪拜的道理呢?”
看来这就是淑离公主了。外头传言她种种,现在见到其真颜,不过是个瘦得只怕阵风都能刮跑的清丽佳人罢了。那双保养得宜的纤纤素手拉住谢天意,十指蔻丹鲜红恍似滴血:“我初初嫁入将军府,有不懂的地方,还请姑娘多多包涵。”
她的手细瘦冰凉。谢天意觉得她话里有话,一时却也反应不过来,只点头应道:“我也没来多久,懂的也不多。你要是遇着事情弄不明白,可以直接去请教老夫人。”
这话刚说完,老婆子双手叉腰又嘎嘎嚷道:“公主面前竟然不用卑称,大胆放肆巴拉巴拉……”谢天意真烦她,忍不住反驳道:“公主都没怪我,你这老婆子却在这里聒噪,到底是谁不尊重她啊!”
老婆子被呛住,目瞪口呆地杵在那,却终于没再还嘴。公主掩唇一笑:“倒真是个爽利的性子。咱们也在外头站了许久,不请我进去坐坐么?”这话出了口,一般人肯定是要侧身迎客的,何况开口的还是公主。但谢天意很明显是二班的。她挑挑眉毛,想到丫鬟还没来打扫,她那屋子弄得一团乱,着实不好让外人进来。于是抱歉揖礼道:“下次吧。今天有些不方便,望公主体谅。”
话音还没落地,俩婆子已经大力推开她,直直往屋里去了。谢天意气闷,伸手要去拦她们。不妨其中一个迅速转过身,扬起巴掌狠狠扇了过来。这一巴掌用了十足的力道,谢天意被打得一个跄踉,脑袋也跟着嗡嗡作响,颊边火辣辣地痛。
两人在屋里细细看了一圈,连着被褥都被翻腾了一遍,这才出去在淑离耳边低语了句什么。淑离方才一直没出声,这时走近谢天意,语气里满是歉意和关切:“她们原先都是在宫中教习礼仪的,最是重视女子仪德。方才是她们急躁了,你莫要放在心上。”
谢天意捂着脸,这才回过神来。明明是她们强闯自己的住屋,到了淑离嘴里,却成了是因为她不懂德行,俩婆子才动手教训她的。她和杜若真是绝配,倒打一耙的功夫都是一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