庾信垂下了双眼,沉默了好一会儿,方才轻轻地道:“我与姚平大哥对换了一下,是我央他与杨安一起留守恒州。杨安安排的人,从西门送我出城,和大军一起上的船。”他顿了一会儿,唤道:“简简,是我不敢,我不敢让你一个人沿着南征的这条路走下去。”
苏简诧异地抬头,正巧见到庾信脸上那一抹不正常的潮红。她自然而然地伸出手,想摸一摸庾信的额头,却被庾信一把将手攥住。庾信的双眼一时间明亮而有神,他语速突然变得奇快,说道:“简简,南征这一路来我夜夜发梦,我总梦见那一刻你被那巨汉‘捌’所伤,再也醒不来了。我梦中就总是在你身边一直叫你的名字,你能想象得出我心里有多悔么?”
苏简想将手抽出来,可是庾信攥得很紧,而苏简又生怕使力大了动到他的伤口,于是好言劝道:“庾大哥,我不走,我听你说,你把我的手放开好不好?”庾信却没有理会她,自顾自说下去:“我总是很矛盾,你有如此才华,我既盼你在军中大放异彩,又怕你在对敌时受到伤害。那日沅水畔你遇险,若是当时没有把你救下来,只怕我立时就要发疯了。”
“可是,你作为苏家的嫡孙不可能不在这条从军的这条路上走下去,就算不南征,也许还会有西征、北伐,而我小小一个军中校尉,能阻着你朝这条道上走么?所以我近来想通了,我希望这条路一直走不完,而我希望有幸可以一直伴你走下去,走一辈子。”说到这里,庾信的眼神愈发热烈。
而苏简,听着觉得不对,突然斜睨着庾信,说:“庾大哥,请恕小弟无礼,认识也挺长时间的了,我竟不知道,你,难道是‘断袖’?”她的逻辑很简单,自己日日男装出镜,喜欢上个男子的男子,不是断袖是什么?她此话一说出口,面上飘过一朵红云,然而她又怕这话说得唐突得罪了庾信,双眼一眨不眨,对上了庾信的双目。
庾信听了这话,先是涨红了脸,而后总算平静下来,无奈地笑了笑,道:“简简,对不起,我一直没告诉你。我,我其实是知道的。那日你被老姚打了闷棍,我在帐外听到了如水与似霜两个说话。简简,对不起,我偷听了你的身份之秘。后来,后来我还曾去向霍先生求证过。简简,你为了苏家,女扮男装了这么久的日子,苦了你了。”
苏简的心剧烈跳动,霍先生不仅知道自己是名女子,而且还曾经告诉过大夫人朱氏,自己的身体里藏着重生的灵魂。从庾信的言语来看,怕是霍先生只是向庾信确认了自己的性别,不涉及其他,但是,仅仅凭着两点,霍先生这个人,留在世上始终是个定时炸弹,应该想办法把他除去。想到这里,苏简脸上自然而然地露出杀气来,庾信看着不禁打了个寒噤,握紧了的手也渐渐松开。
苏简突然烦躁起来,就此抽开手,说:“你若愿意跟着我你就跟着吧!千万莫以为我会就这样对你心怀感激了。”这句话冲口而出,庾信面上的表情转为愕然。苏简一跺脚,推开舱门直奔了出去。这时已经入夜,甲板上寂寂无人。苏简一个人扶着舷,望着脚下的滔滔流水,心绪也像流水一般奔腾着。
庾信,恐怕是这个世界上除苏家人以外对自己最好的一个了。他对自己种种无条件的关怀,以前似乎并不觉得,但是如今这一点破,零零总总的小事,就都涌上心头来。苏简原先觉得庾信是一个最为?g慰,自己可以全心信任的人,谁知道这样日常平淡的相处里竟然蕴藏了这样的深情。说没有感激,不觉愧疚,是根本不可能的。然而苏简只要一想到如何回应庾信,就感到头简直有两个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