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我问季托子,你们喝的铁观音是不是日本人送给老过的?季托子说,是。我问,还有吗?季托子说,还有三罐,一共是四罐,我们几个托子开了一罐。我说,你们这么喝老过的茶,等老过回来了,你们怎么交待?“老过他真会回当铺主事?”季托子的确很吃惊。“怎么不会回来?要回来的,他又不是汉奸。”“大先生,您别吓我们,老过还能回当铺?”“他不是汉奸,凭什么不能回当铺主事?你们几个托子现在把他的好茶都喝光了,将来如何向他交待?”季托子听到这儿,心大概能沉到泥土里去,一动都不能动,嘴上也没了话。
我记得几个托子就老过能不能再回当铺主事这件事,以前好像已经吃过一回惊了。“还是这么办,”我说,“我来帮你们解决这个难题,被你们打开的那罐铁观音,你们几个托子继续喝着,另外三罐就给了我,我去送给彩主儿喝,将来老过问起,就说都让彩主儿拿走了,这样老过也没了说头。”季托子像是得了救,赶紧将那三罐铁观音取了来给我。他又问我,红珊瑚和鹿角,爷说收错了,怎么处置这两件东西?“我什么时候说了此话?我会说这话吗?两件都是好东西,你刚才不是都说了吗?替这两件东西各做一只红木底座,东西往底座上一放,事儿有多美,有钱的主见了,若他又是懂观赏的,能不喜欢?高价售出,把价提得高高的,卖给识货的主。”“底座现在就差人去做?”季托子问我。“做呀,现在就叫人去做。”季托子立即量尺寸,画草图,忙了起来。
我也没马上离开当铺,因为我手头还有一杯铁观音,要把此茶喝淡了,才能离开当铺,回我自己的院子里去。
我拿了三罐铁观音,自己留一份,一份送给彩主儿,她虽说是个女人,不会品茶,但总得让她尝尝,最后一罐给了被关在破院子里的老过。
老过得了铁观音,激动得流出了眼泪,但激动是激动,话却仍然不说,他表示对我感谢时,样子就跟一个已经哑了半辈子的哑巴一样。我对老过说,你先在这儿安心住着,彩主儿那儿,我去多说说,看看有没有希望,将来你出去了,须得注意,别再跟日本人走近。老过点头,他身子坐在床上,点头时,连带床也跟着抖了几下。我走上前,摸了摸床上被褥,不潮湿,也不怎么脏,只是被子单薄了一些。我跟小厮说,你去和府里管事的老婆子说,就说是我的意思,叫她明天送两套干净厚实的被褥来,要干净的,不破的。小厮点头。我又说,今天我给二先生的茶叶,你们可别喝,要是你们之中有谁偷着喝这罐茶,我就去叫二小姐来,再痛打你们一顿。小厮又点头。我说,彩主儿叫你们三人来这儿,不光是让你们看守二先生,不要让他出事,更是叫你们来这儿服侍二先生,出了什么问题,三人都要挨打,打伤了,打死了,都是活该。小厮也学我样,连说:“我们活该,活该。”我交待好事情,就回了自己书房。
彩主儿得了名茶铁观音,自己泡一杯,喝了,觉得没有特别好的地方。她也知道自己不懂茶,所以把黄斤叫来,让黄斤来尝尝铁观音。黄斤呼噜噜喝了一个饱,放下杯子,直说好喝。彩主儿心想,大先生说这是最好的茶,黄斤从没喝过茶,一上口,就说是好茶,会不会自己天生就生了一条笨舌头,尝不出味来?不甘心,重泡一杯,再尝,还是没觉得好。到了晚上,彩主儿与我同桌吃饭,重提铁观音的事,说品不出味来。我说这是日本人送给老过的,是真正的*茶叶。黄斤正好端菜进来,彩主儿就问黄斤,那茶好不好?黄斤回说,不觉得好坏。彩主儿怒道,你不是说“好喝,好喝”吗?黄斤笑起来,说,彩主儿,当时我正好非常口渴,茶水冷热又刚好,人在口渴时,喝水都觉得是甜的,所以我说好喝。“你这个死丫头,原来你是口渴了,才觉得茶好喝,我还以为天底下就我吉彩荒一人舌头笨,不懂好茶滋味。好吧,死丫头,这茶就给你和黄由丫头喝了,要记住,这是天下名茶铁观音,正如大先生所说,是天下最好的茶,但要想品出茶的滋味,觉得它好喝,味甜,就得让自己渴上几日,等自己这张嘴儿渴得不行了,快渴死了,再去泡一杯来喝。”牛饮,我轻轻说。“你说什么?”彩主儿问我。没什么,没什么,我摇头。可惜了,可惜了,这罐铁观音被浪费了,早知是这样,还不如留它在当铺里,让几个托子喝去。不管它,反正在我房里还有一罐铁观音,慢慢喝着吧。
后来我又陪算芭去了几次老过那个院子,在我和算芭督促下,老过的生活有所好转。老过为了感谢我,想把那件唐代镏金铜质酒壶送予我,我对于老过这句话,既没有回绝,也没有答应,因为这件古董的归属,其出入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