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乐街靠近皇城,是出了名的商业街。地价可谓寸土寸金,能住在这条街上的人非富即贵,多是名流商贾,皇亲国戚。对于经常出入皇宫,并且有钱有势的官员们来说,住得近些自然方便些,是以不长不短的一条街上就住了七位大宋要员,五家上京名门以及三家全城大富。
相府与将府乃五六十年的老邻居,两家的宅邸肩并肩而立,中间只隔着一棵魁梧茂盛的梧桐树。前些年梧桐树还没现在这么高大,粗壮的枝桠刚好碰着围墙边,若狭每每惹事被禁足,就会想着法子翻墙爬树。无奈年纪还小短手短脚,一不留神就摔了个屁股开花,疼得整张小脸皱成了猴儿。
相府和将府的管家是对老冤家,也是对长宁街头出了名的老光棍,一个叫陆觉,一个叫傅景,都喜欢着长宁街百乐酒坊的老板娘渠茗。渠老板娘年轻时也是上京出了名的一个美人,奈何家里穷苦,被后母送给一个大户做了冲喜小妾,花轿刚刚抬进门,礼堂上的新郎便一顿撕心裂肺地咳嗽,喷了口血,两眼一翻去了,留下美娇娘生生做了活**。
至此傅陆两家的管家就开始了漫长的追妻生涯,今天你送一捧花我送一幅画,你买一坛女儿红我买一车高粱红,这么一对付就过了二十个年头,美娇娘都熬出了两道皱纹,两个老冤家依旧针锋相对,乐此不疲地献映殷勤,实乃长宁街一大趣事。
陆修寒方才下了马车,便见得两个老冤家正在前门磨磨唧唧,一个横眉怒目:你们院子里头的树叶子落到了我们院子里头!另一个龇牙咧嘴:你们府的马车方才从我们院门前过,滚出两道泥轱辘......
陆修寒回头一瞧,马车方才从郊外驶来,确实滚了些湿泥土。便伸手招了招小童,让他打扫一下。
陆管家正在气头上,脸红脖子粗的,闻声回头一瞧,竟是自家少爷。惊得两眼一瞪,忙撇下老冤家跑过来迎接,脸又笑成了一朵**花——哎呦喂,我的大少爷,您可算回来了!
哪知傅管家竟比他动作还快,吩咐小厮进去禀告将军夫人,又几步上前拖住了陆修寒的脚步,几番嘘寒问暖。陆管家气急,寻了话隙便要引开自家公子,那厢将军夫人却已经到了大门口,端着热情欣喜的笑颜,亲切打着招呼!当家主母都亲自出来迎接了,再不好拒绝,陆管家只得眼睁睁看着自家少爷走进傅家大门。
游子归家,还未见着老父老母,就先被拉去了别家做客,这事儿还是头回听见。
啧啧,傅家还真是不按常理出牌的一家子!
直到午后陆修寒方才出了将府,期间傅家大公子,傅家表小姐和表少爷,傅家老舅爷等全都闻风而来,留陆修寒吃了顿午饭,一大家子坐在一起谈笑风生,其乐融融。或有表小姐表演琴技,或有傅大公子与表少爷吟诗作赋,或有老舅爷带了稀奇的西洋玩意儿,逗得大家合不拢嘴,笑声怕是连尚书府都听见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傅家二小姐回来了,竟有这般亲和热闹。
陆管家悄悄抬眼,打量着陆相。隔壁院子里的欢声笑语阵阵传来,陆相对着特意准备的满桌珍馐,老脸黑得快赛过包公了!这陆家的天伦之乐到让他傅家给占了去,大少爷何时竟这般的不知分寸了!倒是陆夫人依旧笑意盈盈,不甚在意,反倒揶揄陆相:“谁让寒儿一回家你就赶了他出去,姐姐这是故意在气我们呢!况且她素来比我还心疼寒儿。”
陆夫人与傅夫人是堂姐妹,素来交情好。
陆相的脸越发的沉了,陆夫人连忙宽慰他:“你也莫要生气,寒儿毕竟是你我养大的,他的性子你会不知道?他怕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你呀。”
陆相的脸色这才缓和了些,眉峰却慢慢蹙起,道:“他既然有本事悄悄拿下了那两条江南水路,不让我知晓,怕是早有准备将我一军,以此来做筹码与我谈判了。事已至此,我真不知是该高兴他心思缜密,聪慧无双,还是该愁他的心思全都被漠北那丫头给偷了去,竟连我也要算计。”
陆相夫人只笑不语。
午后,傅大少爷和表少爷将陆修寒送至门口,却见外头停着一车辕,一青衫劲装少年迎了上来,身姿挺拔,剑眉星目。他恭敬地抱拳:“陆公子,在下奉傅少主之命,前来送字。”
全然江湖人的做派。
陆修寒不是第一次见这少年了,小雪将至之时,这少年就来过一回,给他送来了若狭翻了两座山头才猎到的雪狐裘。
傅琛却是第一回见,不免好奇:“可是我那妹妹让你来的?她竟也认识你们江湖人?”
少年挑眉,却道他只奉命帮少主送礼,其他不便多言,而且他的少主是男子。傅琛才堪堪想起自己那妹妹的荒唐行为,常年做的都是男装打扮,顿时一口气梗在了喉咙口,苦笑不已,暗暗祈祷自己那妹子性格乖张,莫要一时心血来潮招揽江湖人士建立个什么邪教才好。
陆修寒接过字帖,展开看了看,是南朝名家徐半山大师的字帖,不禁会心一笑,收下。与字帖一起的还有一只蓝翎雀儿,很是漂亮,若狭附上一纸书信,说是偷偷溜去南临玩了趟,花了一百金并且冒着九死一生带回来的,取名琳琅,托他好好照顾......额,还说年底回来正好下锅子。
这个小丫头,真是不让人省心。
南临与大宋大战在即,一触即发,她竟然还敢偷偷溜到南临,若是被傅将军知道了,可不是要把她吊着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