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步迈出尼姑庵的大门,茯苓百感交集,心中不若来时那般怨恨,一下子轻松了许多,竟觉得这月色分外温柔起来,踢着脚下的小石子,轻快地往回走,没看到尼姑庵门口隐蔽处一双鹰隼一样的利眼紧紧盯着她离去。
片刻,一个黑影闪进那扇破旧的小门里。一柄短剑,泛着寒光,稳稳地架在无心师太的脖颈上,冰冷的声音深藏疑惑,“茯苓的娘亲早已不在人世,你是谁?骗她是何居心?”
无心师太愣愣的看着,很久,才撕心裂肺的笑出来,“我这样不见天日的活着同死了有何分别?你又是谁?怎知我不是她的亲生娘亲?”
干干净净的死了,总胜过无边无际的煎熬。
“别以为她失忆了,不记得以前的事情你便能轻易欺骗她。我同她青梅竹马一起长大,她的所有事情都瞒不过我。”思及往事。他心猛然一紧,记忆中的害怕、恐惧、愤恨如开了闸的洪水肆意泛滥,眼中不自觉的多了一抹阴鹜,闷声道。
无心师太激动的转身,连刀锋划破了脖颈都没察觉,盯了他许久,脱口问道,“不可能,谷府十几年前被灭门,你怎么可能是谷府——”
“偏偏我就是那条漏网之鱼,未报爹娘以及满府的血海深仇,只得苟且偷活于人世。”谷天祈握着匕首的手微微用力,脸上撩起一抹邪魅的笑,连声质问,“你究竟是谁?接近茯苓是何居心?”
“上天保佑啊,素玉的孩子还活着。他日我下了黄泉也能有半分颜面见他们了。”心中无尽的愧疚化为深深的凝视,无心师太热泪盈眶,眼神中难掩狂喜之色,急切的说,“祈儿,让姨娘好好瞧瞧你。”
“你怎么知道我的小名?只有娘亲才这么唤我!”闻言,谷天祈趔趄一下,手中的匕首不受控制地抖一下,定定看着她,希望从她的眼神中看出一丝端倪。
“我是你婉音姨娘,你小时候总给你带各种糕点的那个姨娘,你还记不记得?”无心师太扯下面纱,她的神情很倦怠,平静的叙述着,“你一岁多时,淘气从假山上摔下来,摔破了膝盖,膝盖上有一个狭长的疤痕对不对?”
“你是婉音姨娘?你不是死于那场火灾了吗?”谷天祈细细打量她的面容,愣了片刻,疑惑问道。
“这件事说来话长,这些年你是怎么过来的?”无心师太反手拉着他的手臂,慈祥的说。
“得过且过呗。”谷天祈微微侧过头,双眉紧蹙,削薄的嘴唇紧闭,沉默了半饷,松开了手中的匕首,语气咄咄逼人,“既然你当年并未葬身于火海,为何将茯苓送往谷府?”
“我知道你心中有千万个疑惑,一会我自会跟你解答。刚才你说茯苓失意之事是怎么回事?你们又是如何重逢的?”无心师太语气轻柔,试图安抚他激动的情绪。
“我是在一条河里救起的她,凭借玉石吊坠认出她是当年的无意。她脑部受创,淤血压迫神经,导致她记忆缺失,我与她来潞州也是半为旧地重游半为寻找名医。”说起意中人,谷天祈的脸色染上一丝温柔,脸色的线条也软了下来。
无心师太出话锋一转,眸中浓浓的笑意,“你在意她?”
“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他的心底生出一种苍凉的悲伤,似是哀恸到极点,冻结了脸上的温柔,徒留一丝萧杀。
“不是冤家不聚首,兜兜转转,你们竟又重逢了,真是奇妙。”无心师太重新戴上面纱,凤眼低敛,眼睛暗淡了下来。世上最无法预料的怕就是这姻缘之事,兜兜转转,峰回路转,还是能遇到红尘里的劫数。
“姨娘一直躲在这个尼姑庵,不问世事,可知当年是谁灭了谷府满门?”谷天祈迟疑一下,开口问,屏住的肩头不住地耸动。
无心师太摇着头,清冽的眉眼中闪过无可奈何,“逝者已逝,仇恨该放下的时候就应该放下,太执着,只会葬送了自己的一生。”
“不!”谷天祈摇着头,面色狰狞,仿若从地底爬出来的修罗,厉声道,“哪怕穷尽一生,不管付出多大的代价,我都要报这份血海深仇,将那个挨千刀的恶人千刀万剐!”
“如果我就是你口中那个恶人呢?”无心师太喃喃自语,嘴角扯出一丝残忍的冷意。
“怎么可能?”谷天祈听得分明,不禁浑身一颤,踉跄的退了几步,撞翻了身后的茶几,难以置信的问,“是你灭了谷府?”
无心师太忙蹲下去收拾被他碰落的茶杯残渣,锋利的瓷片划过指端,一抹嫣红早指尖晕开,她却感觉不到疼痛,反而有种肆意释放的快感,“虽然不是我亲手杀了他们,他们却都因我而死,这与我亲手杀了他们有何分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