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江州。金明寨。
刘宜孙盘膝坐在地上,旁边的饭菜已经结了一层薄薄的冰渣,却一口都没有动过。他盯著墙壁上黄泥乾裂的纹路,黑se的瞳孔彷佛深不见底的渊潭。
这座囚牢还是他带著三川口败阵的士卒们修建的,没想到自己却成了第一个犯人。数i前,黄德和的密奏送至临安,一句捧i军左厢都指挥使刘平暗中通匪,将已经堕下悬崖的刘宜孙彻底打入深渊。
这次调动的宋军士卒,包括大多数禁军指挥使,都以为本次出征是向晋国借路,剿灭江州的匪寇,私下里没有少嘲笑晋军的无能。刘宜孙却知道事情并不这么简单,父亲虽然没有对他吐露过内情,可星月湖大营却是他从小耳熟能详的名字。只看这些年来,宋国从君王到朝中重臣,再到军中,都对曾经风云一时的星月湖大营讳莫如深,以至於年轻士卒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对手是谁,就知道宋国上下对那个人的忌惮。
黄德和的诬告,正戳中宋主和当权贾太师的痛处,朝中的反应也无比激烈。
刘宜孙得知,自己在临安的亲人已经悉数下狱,连生还的中级军官,包括王信、种世衡和郭逵也受到怀疑,与自己同时被囚。
一名士卒悄悄进来,拿走结冰的饭菜,又递来一份热汤,低声道:都头,吃点东西。
刘宜孙道:我不饿。
军中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他是被冤屈的,三川口一战幸存者还有不少,几千双眼睛都盯著是谁首先逃跑。按照军律,黄德和弃主将逃生,导致全军溃败,最轻也是死罪。可谁都没想到黄德和会在密奏中,直指刘平与星月湖余孽勾结。普通士卒不知内情,知道内情的将领,谁又肯牵涉进去?
黄德和这记诬告刁钻yin毒,算准了没有人肯火中取栗,替刘平剖清与星月湖的关系。宋国以文御武,即使夏用和那样成名已久的高级将领,在贾太师面前也如同仆役小儿。以武将的身份替刘平诉冤,只怕星月湖三字刚说完,就被推出去斩了。
热汤渐渐凉去,刘宜孙仍一动不动保持著刚才的坐姿。好在父亲遗泽尚在,营中军士也知道他受的冤屈,没有人来为难他。坐牢这几i,反而让他从繁重的劳作解脱出来,难得的休息了几天。
那名士卒又进来道:刘都头,有人来看你了。
宜孙,你怎么这幅熊样?
随著一个自信满满的声音,一个年轻人踏进牢房。他和刘宜孙差不多年纪,顶盔贯甲,身手矫健,一看就是将门子弟。
刘宜孙扭过头,勉强牵了牵唇角,任兄,你怎么来了?
来的是龙卫军左厢都指挥使任福的儿子任怀亮,因为都出身将门,又同在禁军任职,两人在临安时就一向交好。这次刘宜孙是先锋,任福的龙卫左厢军是後军,两人一同出征,第一次见面却是在牢房内。
任怀亮端起架子,板著脸对那名士卒道:我和你们刘都头有话要说,你先出去。
等士卒离开,任怀亮就露出原形,他摘下头盔扔到一边,然後朝刘宜孙眨了眨眼,从怀中摸出一大包熟肉出来。
牛肉?从哪儿来的?
昨天旁边州县送来劳军的酒肉,我专门给你留的。
刘宜孙不信,朝中三令五申,禁止宰杀耕牛。劳军怎么会用牛肉?
任怀亮嘿嘿笑了两声,我没说完,这是县里带来拉车的牛,我看著眼馋,顺手给宰了。说著他又从怀中摸出一只盛酒的银扁壶,来!抿一口祛祛寒!哎呀,你怕个鸟啊!没影的事,还真能冤屈你了?撑破天坐半个月牢就出来。
刘宜孙拿起银扁壶灌了一口,烈酒入喉,彷佛一条火线直烧到胃里,辛辣无比。
任怀亮抓起一块牛肉,边嚼边道:黄德和那杂碎,让老子撞上他,非给他来个一刀俩眼儿!我呸!监军的太监,没一个好人!
刘宜孙被酒水呛到,咳嗽一声,抹了抹嘴唇,也不能这么说。不过黄都监辱及先父,我刘宜孙与他不共戴天!
任怀亮看到他眼中的泪花,想起刘伯伯往i的英姿,心里也不好受,刘伯伯一世英雄,却被小人算计。娘的!那伙匪寇连番施诈,真够下作的!
刘宜孙捏著银扁壶的手指微微发白,不言声地又灌了一口。
一群乌合之众,我大军一来,就龟缩在城中。任怀亮越说越恼,夏帅也真是,空放著十万大军,就年前虚攻一次,连江州的城墙都没摸到便回来了,天天离著江州城远远的建寨挖沟。我就纳了闷了,这是谁打谁啊?难道怕几千匪寇冲出来,把咱们一锅端了?
任怀亮一边说一边摇头,夏帅真是老了。也不想想朝中一帮文官盯著,夏帅这么拖下去,畏敌如虎,怯战的罪名可跑不了。
刘宜孙道:你我是武职,这些话不好乱说。
要不是你,我会说这些吗?任怀亮哂道:难道你还会告发我?
刘宜孙摇了摇头,任怀亮与他父亲任福一个xing子,胆大包天,好勇斗狠,言辞无忌。
正说著,远处突然响起一声号角,片刻後一名亲兵奔进来,掩不住地满脸喜se,衙内!江州城里的乌龟出来了!
什么!任怀亮一下跳了起来。
第四军的常鼎常指挥使先和敌寇交上手,这会儿任将军刚从夏帅那里请了军令,正招集众将出兵。
任怀亮抓起头盔,像火烧屁股一样拔腿就跑,妈的!天上掉馅饼啊!这份功劳可是我们龙卫左厢军的了!宜孙,看我替你多斩几个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