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舟庵左近方圆之处皆是秀美浓郁的景色,马车在道上缓缓前行,顾之洲打头坐在枣红色的马上,不时回头看一看身后马车,眸中有几分若有所思之色。
相比较于他,念颐的状态就要轻松许多了。
她是真正出来游玩的心态,人总是要向前看的,一出了门,望见绵延的山体,苍翠的绿意,心境自然而然便开阔了。天上的白云仿佛是草原上的成群结队的羊羔,偶然有风吹过,流云分散成一块一块,又像是街,让人有昏昏欲眠之感。
念颐靠在车围上,马车震动间车帘不时跃起来,光线时明时暗,海兰笑道:“鲜少有机会出来散散,今日是托了姑娘的福了。”
是托她的福吗,恐怕还是要着落在六哥哥身上吧,念颐拈着纨扇盖在面上遮挡起伏的光线,许是起了困意,嘴里不清不楚地说着话,“还不晓得六哥哥同公主今日怎么个情况,一会子… …我们撇下哥哥,再寻到公主知会一声,便自己玩儿去罢,哥哥自有分寸的,我们若在跟前杵着,他想必要尴尬死。”
海兰点头称是,见姑娘说完话就没了动静,只闻弱弱的呼吸声,她摇头轻轻叹了口气,终是对念颐的决心感到抱憾,可亦是无可奈何的。承淮王殿下虽则一往情深,然而胳膊扭不过大腿,中宫的赐婚,谁也不能违抗,何况整个襄郡侯府盼还来不及,自此更是要同太子站在一处了。
承淮王殿下便先前有所布置,但就目下的情况而言,即使他能叫太子悔婚,襄郡侯府也不肯善罢甘休,反倒会害了她们姑娘,这般进退维谷,他该如何又能如何,除了放手也没有别的路可走。
不然,承淮王假使有朝一日能够取太子而代之——
车队最前头的顾之洲勒紧缰绳,由他那里开始,念颐的马车也停了下来。海兰胡乱的思绪也蓦地被打断,她甚至不记得自己适才有过那么惊险的想法,摇了摇念颐,“姑娘,你睡着么?咱们该是到了。”
念颐反应很慢,把纨扇拂落在地,嗓音里有着长久不说话后开口的微哑,“… …我做了个短暂的梦,结局不尽如人意。”
“姑娘梦见承淮王殿下了么?”
海兰的直觉敏锐得像针尖,念颐被扎了似的猛地直挺挺坐起身来,两只手在脸上左右边重重拍了拍,也不像是驱赶睡意,闺中怨妇一样地道:“明明都决定要把他忘记,他偏生还要跑进我梦中裹乱,这个厚脸皮… …”
窗边“叩叩”两声闷响,顾之洲下马在外道:“念颐,我们到山脚下了。”
“知道了,马上就下来。”她回应着,提着裙角推开车门,暑气渐盛,空气里氲着哄哄的热流,极目往山上绿荫处眺望才可觉到一星阴凉。
海兰急忙取了帷帽与她戴上,齐膝的纱幕几乎拢住了念颐整个人,来往经过的外人只道是哪个富贵人家的小姐,何等容貌却望不见。
顾之洲在念颐眼前打了个响指,她迅速收回远眺的视线,他伸长两臂接住她,她也心安理得扶着堂哥的手借力下了车辕。双脚一着地,泥地上扬起灰扑扑的尘土,污了绣鞋上精致的苏绣木芙蓉。
念颐性子里粗糙,鞋履脏了也混不在意,一路上俱都是走在最前面,走走停停的,很快便来在半山腰上。
这座山本也并不如何高耸,轻舟庵便掩映在山中葱葱的花木间。质朴的屋脊,一溜延绵向北,庵前有来自各地的香客相伴而行,著名的莲台就在轻舟庵附近的山头上。
念颐叫哥哥在外面等自己,自领了海兰进入轻舟庵中,想打听得公主在哪处十分便当,庵中老尼见念颐和海兰主仆二人衣着皆不俗,心中便有计较,差遣一八九岁的小尼姑带二人前往嘉娴公主歇脚的僻静小院。
嘉娴公主此番出宫并不曾大张旗鼓,所以山上香客虽不是如云如织,倒也不在少数,念颐心想老尼姑这么痛快带她们前去,想来是公主事先有过交待。认真思及公主,她才发现自己也不曾见过公主几回,深交更是谈不上,印象最为深刻还是那一回嘉娴公主与须清和的表妹在一处时他们几人碰上。
原来都已经过去这样久,是上一个季节的事了。
见到公主的时候念颐吃了一惊,嘉娴公主果真不一般,她竟然换下了公主的华服,改而穿着寻常书童的粗陋服饰,头上罩着帽儿,两眼带笑,甫一见着她就亲热地连声唤“念颐妹妹”,嗓音温柔,十分讨人喜欢。
公主身边随行的宫人显然是受过她的嘱咐,眸中含着隐忧,却都不置一词,眼睁睁看着公主随顾家念颐而去。
出了小院,嘉娴公主扶了扶头上小帽道:“念颐妹妹,你不会认为我唐突罢?毕竟如今不提倡我这样姑娘家眼巴巴追着男人的,”她掩嘴而笑,“幸而是皇后娘娘心疼我年幼丧母,一直以来疼惜顾念我——不过我也是求了许久才叫娘娘软下心肠呢,自然了,也多亏得念颐妹妹你鼎力相助。”
念颐摆手说没什么,想到自己亦是打小就没有亲娘在身边,心中十分触动。
见庵中没有闲杂外男,便将帷帽的纱幕往上掀起盖在帽檐上,嘉娴公主偏头近距离看清她容貌,突然道:“你生得真是一副俊模样,我原还道太子哥哥这一生除了先皇嫂便不会再娶了,哪里料到,如今便有了你!”
念颐擦了擦额角的汗液,即使走在阴凉的抄手走廊里她依然热得不行,想回公主说其实她自己也没有想到,公主竟然大大剌剌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