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寒这话,旁的不说,先烧到了安汀和傅景身上。
傅景看了看安汀,女帝是他的姑姑,从小待他亲厚,何况他有不缺钱花,因此,站在女帝的方面考虑,确实……而安汀是现代人,商业税的观念从小就被灌输过,经济科也上过,对此并无太多抵触,她朝傅景笑笑,表示自己不在意。
夫妻俩人私下里的交流,卢寒只当没看到,见两人脸上都没有反对的神色,她意识到了什么,心潮澎湃,讲话也越来越快:“两位,得罪了,云泽你的玻璃店铺我也有所听闻,获利颇丰。你和云嘉郡君两人手中的田亩数也不在少数,若户部官员去收税,想必也收取的不多,更何况,未必有人敢去向你们收税。”
卢寒喘了口气,缓和了下语气:“不瞒两位,我就职知县以来,自己也有些产业,对于经营得来的利润和要缴纳的税,有亲身体会。”
“我朝自□□以来,税赋总额连年上涨,但最初经过战争,人口骤减。如今天下太平,人口猛增,有些农户家中七八儿女,每年的那么点儿收成,还不够糊口,交税之后只能惨淡度日。而富商地主们却顿顿大鱼大肉。长此以往,为了避税,依附于大地主之类人名下的田产越来越多,朝廷收取的赋税越来越少,一旦国家有事,从何处得银钱用?别的不说,如今户部亏空已经是众所周知的事了吧?”
“下官才学浅薄,但先贤曾曰‘天有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下官在西川境内尝试以多征商税的方式,弥补农税。此事下官自知鲁莽,自会上折子祈求陛下降罪,只是,两位贵人,下官今日所言皆出自肺腑,无半点虚言,此乃利国利民之事,请务必细细思量一番。”
见她说完,安汀放下端了许久的茶碗,抿了抿嘴里的茶叶沫,沉思了一会儿。之后,看着神色逐渐转为忐忑的卢寒,微微一笑,书房里的紧张气氛顿时缓和了不少,她说:“卢大人这番话,实在让我耳目一新。”
“我也出身于农家,却没有这番忧思,今日听此言论,着实让我惭愧不已。虽说我位卑话微,也愿意为大人在陛下面前解释一番。卢大人放心,我明日一早派人快马加鞭,送信至国公府,以国公的忠正性子,必然会面见陛下。”
闻言,卢寒神色一喜,浑身放松下来,她想要向安汀行大礼,却被安汀眼疾手快地扶住,无奈之下,她只能拱手,感激道:“多谢,多谢云泽……”
安汀摆手笑道:“何须如此,算下来我们还沾了点儿亲呢。卢姐姐日后若是高升,可别忘了提拔一下小妹。”
卢寒哈哈大笑:“哪里哪里……”
两人互相恭维了一番,随后,安汀在卢寒的带领下,逛了一下西川县的县衙,满足了她“从未到过知县府衙,想看一看”的心思,又在西川县衙内用了顿简单的午饭,便向卢寒告辞了。
出了门,坐上马车,满怀心思的傅景终于开口了:“人言可畏,一位为国为民的勤勉官员,竟被人如此诬告,我也要写信,与姑姑好好说说。”
安汀看了他一会儿,把傅景都看的奇怪了,他问道:“怎么?难道不妥当?”
“不怎么。”安汀继续看着他,笑道,“成亲了几年,我一直认为你比我稳重,如今看来,也稳重不到哪里去。”
傅景脸上一红,正想说什么,顿住了,他疑惑地问:“难道,今日卢寒是在说谎?”
“那倒不至于。”安汀摇了摇头,她叹了口气,道,“卢寒所说的,句句属实。土地兼并,国库空虚,富户交税少甚至权贵无人收取,百姓却交税之后辛苦度日……一句话都不错。”
不过,现在她要和傅景解释的不是这个,而是:“兼听则明,偏听则暗,卢寒说的固然不错,我们却也要好好观察才是。”
傅景勉强被安抚了下来,他想了想,叹道:“卢大人思虑得长远,若有一天陛下要该税制,我定会率先交足。”说完,他看了看安汀,安汀笑道:“理应如此。”
卢寒今日的言论,让安汀几乎认为她也是穿越者。不过旁敲侧击了几次之后,她确定这人不折不扣是个土著,那么,能意识到这种情况,她确实是个人才。
身为一个穿越者,安汀从身无分文起,到如今家产不知凡几,又一路科考至今在翰林院任职,可以说是体会颇多。封建社会的阶层,比她初来时想象的,还要厉害。
她身怀五千年上下的历史,难道就看不出来东陵朝的赋税问题?!非但如此,她脑海中有许多均田制崩溃之后的各种税制,同样的,改制之后的后果,也很清楚。多少原本是好意的条文,一级一级普及开来时,已经变了模样,反而加重了人民的负担。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挑起改制一事的,无不下场惨淡!商鞅、苏轼、王安石……屈指算下来,哪个有好结果?这种一力单挑权贵门阀的事情,做好了确实利国利民,然而,一旦扛不住,被触动了利益的阶层顿时就能扑上来把人吞吃了!
她仰慕圣人,但自认自己做不到,或许,等她能彻底把这里当成家,位极人臣,才会有下手一试的冲动。
回到客栈,安汀便磨墨,提笔写了封信。
傅景拿来看了一遍,这封信全文都在讲今日所见,对于今日卢寒的说法,也提到了,只是平铺直叙,并无任何感想。安汀与傅景每隔几日便写封家书,与永乐宫主报个平安,此信就随着家书同时被人一路快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