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张敖听出了她话语里的情绪,冷笑道,“你觉得为父怪错了你么?
张氏生育于你教养于你。给了你所有的荣光,只是为了让你在之后的某一日,抛弃掉所有的责任,逃避出去么?”
张嫣讷讷不能言。
关于沙南县城门前的那次事情,云中郡守孟舒后来坦诚,是出于她的阿翁的指使。她能够理解阿翁的心思,也知道阿翁对她的人身安全还是做了保障,可是作为一个亲女,终究不能一点不介怀父亲对自己的设计。
这次回到长安,她还没有想好如何面对自己的父亲。对于来自父亲的指责,便多少生出一点抵触情绪。
但张敖在宗庙之前言之凿凿,纵然他本身的行为有所诟病之处。他对自己的指责是没有错的。
从自己的感情角度上来看,被人心放弃,并没有什么好说的。但是从这个时代所遵从的世俗道德lún_lǐ上来说,为一国之后不能有母仪天下之德,为妻不能匡扶夫君。终究是不够贤惠的。
更何况,
由始至终,她没有太过于考虑自己的家人。
鲁元殷殷的护着女儿,“孩子还小,”她狠狠瞪了张敖一眼,“你又何必这么严厉?不怕吓坏了阿嫣么。”
“公主?”张敖气结。拉过妻子的身子,面上一片肃容,“这是张氏家门之事。绝不能就这么悄无声息的就算了。你可知道,多少显赫家族,便是从这些地方败掉的?”
“够了,”鲁元一把甩开他的手,情绪愤然。
作为一个母亲。她不想理会这些大道理,只是瞧见了她的女儿跪在宗庙之前。身体伶仃,又是心疼又是气愤,“我只知道,阿嫣吃了那么多苦,好容易还回来,连一个安稳的觉都没有睡上,便被你拉到宗庙里来受罚,”
她一把抱过女儿,只觉得怀中的身体瘦的可怜,落了泪道,“你这个当阿翁的不心疼,我心疼。”
“——公主,我知道你爱女心切,可是你也要讲一点理,”
“陛下待我们一家恩情深重,她身为一国之后,却行此荒唐之事。若不受罚,岂非是我等为臣不孝。”
“陛下都没有怪她,加她一根指头。作为出嫁女之父,你有什么资格罚阿嫣?”
张敖深吸了一口气,隐忍道,“正是因为陛下没有半分怪罪,我们才得更做出正确的姿态来。——不然,满朝百官会将我们张家看做什么样子。这丫头就是从小被你这个当娘的给宠坏了,自以为天不怕地不怕,什么事情都敢做,若是这次不让她认错的话,若以后她再行出什么悖逆之事,我们张家拿什么去赔罪?再说了,她从未央宫逃出来的时候,可曾想过,如果此事败露,张氏会有什么罪责。”
“阿翁,”张嫣大声喊道,“我知道我错了。”
“我以后也再也不会再乱来了。”
在这次离宫之后,经历了匈奴之险,好容易才逃了回来,她真的,觉得自己做错了。
她知晓,她的离开,不会让家族因此获上什么大罪。毕竟,就算她离开了,刘盈心有愧疚,不会怪罪;而吕后又顾念着鲁元,也不会怎么样张家。
可是她终究是没有太多考虑信平侯府的。
就好像,一棵树会在春季发芽,茂盛的生长,秋天结出丰硕的果实,也会在冬季落下所有的叶子,缓慢的生长,等待下一个春暖花开。
她的离开,给了信平侯府一个重击,也许能保证张氏这株树不会因为她而被枯萎死去,却截断了它在来年某段时日枝繁叶茂的可能。
她将额头伏下去,触着叠在身前的双手,诚心泣道,“我真的知道错了。”
无论如何,她都无法否认,她的任性行为,曾经让她的家族处在倾覆的风险之下。
“当张氏列祖列宗之面,子孙张嫣在此承诺:从今以后,绝对不会任性行事,做出有损张氏宗族之事。阿嫣如今有孕在身,为子嗣计,不宜跪拜祖宗请罪。待他日阿嫣生产满月之后,自会再到祖宗面前请罪。”
……
鲁元正与丈夫僵持,听了这个消息,只觉得自己耳鸣听错,过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忍不住再问了一遍,
“阿嫣。你有孕了?”
“是。”
到了这个时候,张嫣反而顾不得羞涩,只清浅的点了点头,双手轻轻抚在腹部,
“正是因了他的原因,我才被逼在路上休养了一个月,才启程回了长安。”
“那你还在这儿跪着做什么。”她忍不住吼道。一把拉着张嫣起身,回头望着丈夫,“你满意了?让吃了那么多苦的怀孕的女儿跪祖宗宗庙,我就没有见过你这么狠心的当爹的。”
……张敖抑住心中讶然。讪讪道,“我不是不知道么?”
“既如此,”他转身。视着面色苍白的女儿,柔声道,“你身子不好,还不好好回去养着腹中胎儿。”
张嫣还要再说什么,已经是被鲁元拉住往外走。负气道,“咱们不理你阿翁,说起来,你这孩子也真是,这么大的事情,也不早和阿母说。”望着女儿的目光已是转为忧虑。“你身子弱成这样,还要怀着胎儿,可怎生受的了啊?”
张嫣随着母亲走了几步。忍不住回头望向父亲,“阿翁,”
你不陪我们回去么?
张敖立在宗庙之前,负手而立,一身青色棋盘纹深衣。风姿淡雅,和煦的对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