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季的溽热不觉中消退了些,空气里多了清爽的感觉和味道,张小强他们不再过度眷恋后湾的水库,去的懒了,渐渐淡忘了水库。
一天早上从睡梦中醒来,张小强听到了一件令人震惊、使他后怕的事。
吴荃的大儿子吴长江死了。
是淹死的。
是在张小强他们无比眷恋热爱的后湾水库里淹死的。
吴长江名为长江,水性极好,大学刚毕业,在学校里曾是游泳社团的骨干成员。他的死,应了那句常挂在奶奶婆婆们嘴角的话,“被淹死的都是会水的”。
张小强除了震惊和惋惜之外,想到后湾水库上空那明亮的阳光,嬉闹的姑娘,风吹在布满水珠的皮肤上激起的爽冽,清凉的水底,浮荡在水面上的笑声,但这些美好一闪即逝,张小强随之想到幽暗的水面,浓密的水草,幽秘暗淡的水底,那里隐藏着不可知、不可见的东西,那些东西是怪物、是咒语、是邪秽、是梦魇和肮脏的妖魔,在幽暗的水底无声地张牙舞爪,蠢蠢欲动。
张小强沉到眼前出现的画面里,感到自己陷在后湾水库里,莫名其妙、腥臭滑腻的、长长的触角正缠住了他的脚踝,还在上升,覆盖他的腓骨和膝盖。
“几天没去后湾水库游泳了?”张小强问自己,他闻了闻自己的皮肤,觉得上面仍残留着腥秽的气息。
张小强起身上炕,拎了一桶凉水站在院子里从头到脚淋了下去,放下水桶使劲擦洗着自己。
“发什么神经?”张小强娘问他。张小强不语。他娘继续道:“后湾水库都淹死人了,还想洗澡啊!”张小强闻听猛然哆嗦了一下,不知是凉水还是清晨的凉风施加的作用。
“你懂啥。冲个凉清醒。”张小强说。他不便说出自己的心事。
“难道还没睡够么!昨天晚上八点你就躺下了,一晚上睡得跟死猪似的。”张小强娘道。张小强不语,只顾默默擦洗着。看着自己浮凸着鸡皮疙瘩的皮肤上卷起片片的乌皴,化成泥卷和碎末簌簌滚落在地,然后又一桶凉水从头浇下他才作罢。
“这下好了,附在我身上的邪祟应该全被洗光了吧。”张小强心说。洗完之后吃早饭,张小强扔下饭碗去了哥哥张大强家。
坏事如风,总能穿透门缝传达到每人的耳朵里。毫无疑问,张大强家也知道了此事,张祖昌正一本正经规劝、嘲弄、诅咒般地对着张大强:“还去洗澡么?这下好了,淹死了吧!我告诉你,后湾水库那里不干净,不要去洗澡,你就是不听……啥?你没事儿?哼!你甭不信,迟早有你的好果子吃!”
张祖昌快意恩仇,张大强在摇头晃脑,也不知从哪听来那么多道理:“爹,他是他,我是我,水只能淹死那些他想淹死的人,而对于那些命硬的人,就比如我,它根本不会淹死那些他不想淹死的人……”
“滚你蛋吧,掉嘴拉舌……你甭不听,终有一天你后悔!”张祖昌怒道。
“本来就是,不信你看,我们这几个伙伴从春天就开始在水库里洗澡,这都几个月了,啥事儿没有!而那个吴长江,什么游泳社团里的吴长江,不就只游了一次么!就让水库给收尸了。”张大强依旧不服不忿。
“妈逼!就你有理!总之以后,不要再去洗澡!我再见到你去,就砸断你的双腿,在家养你一辈子也不能让你上水库冒险。”张祖昌把烟头狠狠甩在地上,残余的火星向四外弹起。
“他就这命,这叫少亡!”张大强不知从哪本书上看来了一个新鲜词儿。
少年即死,称为少亡,在张家村,或者古老的众多的乡村,未结婚之前皆为少,也称少亡。吴长江大学刚刚毕业,有女朋友,但未婚,生命定格在永远的二十三岁。
不等张祖昌再骂娘,张大强跳起来口里依然嘟囔着带着张小强跑走了,拐弯向北,顺着胡同溜到了后湾水库,两个人站在干净的石台上,俯视着阴暗幽深的池水。短短一个夏季,水草竟然从无到有,到秋初季节封住了整座水库的水面。
其中,在一片开口处,沿着几级台阶向下的水面,向北望去水草和池水两两分明,显出一道清晰干净的水道来,莫问便知,那是众人打捞吴长江尸体留下的痕迹。
事发当晚,吴长江的同学来找他玩,两人喝了几瓶啤酒,浑身发热起来,因此吴长江要请他同学洗个澡。两人抹干脸上的汗水出门拐弯来到后湾水库。吴长江的同学也是游泳社团的成员之一。两人对水无比熟悉,对幽深暗淡的水面毫不在意,聊着学生的话题开着几句玩笑便脱掉衣服跳进水里。
吴长江在前,同学在后,两人扑打着水花向北游去,吴长江很快到达了水库的中部,回头笑嘻嘻地开着同学的玩笑。突然,吴长江向下坠去,口里惊慌地喊着:“救命!”
同学嘿嘿乐着,以为吴长江在开玩笑,因为以他的实力,可以完全游遍这水库南北方向的十个来回也没问题。
接着吴长江坠下去了,头部没在水下,同学在后面微笑等待着吴长江玩笑的结束。一两分钟过去了,他仍没浮出水面。同学慌了,恐惧让他失去了分寸,扑打着水面返回岸上,大声呼喊着跑回吴荃家叫人。
吴荃立刻拿了竹竿、绳索,带着其他两个儿子跑到岸边,又来了更多的人,大家合力将吴长江拖到岸上。
吴长江已经死了,尸体变得冰冷僵硬,吴荃扑到儿子尸体上恸哭起来。
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