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家院外,停着一辆大马车,一个六十多岁的车老板,双手抄袖,抱着马鞭子,两条腿交叉着勾在一起,缩坐在车上。车老板一身油渍麻花的黑棉袄黑棉裤,乍一看,像个特大号的黑老鸹。
白胜仙让四个当兵的把那两床被褥铺在车上,然后又让当兵的把林俐搀上车。待林俐和秋兰上了车,她自己也上了车。上车之后,她从当兵的手里接过妞子,搂抱在怀里。见主子们都上车了,四个大兵稍稍往上一蹿,麻利地蹿坐在了大马车的后半部,一边两个地坐好。
车老板见人都上齐了,一轮鞭子,长长的鞭子在干冷的空气中爆出一声脆响。脆响过后,拉车的杂毛马迈动步子,大马车颠颠地出了村,很快就没了影儿。
白胜仙在吴家大发雌威的时候,吴包子的左邻右舍都听见了。不但人听见了,村儿里的狗也听见了。村里若干条大狗蟹,老狗少狗,配合着吴包子母子的惨叫,叫了起高高低低,此起彼伏。
大部分村民猫在家里,支愣着耳朵听声儿。少数几个胆大的后生和几个老娘们儿跑到吴家门口问车老板,“里边儿出嘛事儿了?他们家招惹谁了?”
车老板是县里的,也不清楚具体情况。然而因为经多见广,所以见惯不怪。他劝几个想要看清闹的村民赶紧回家去,别凑这份热闹,里面的主儿不是好惹的,“有枪。”
一听说“有枪”,几个好事者,一缩脑袋一伸舌头,一个个抄手缩脖儿地贴着墙根儿溜回了家。回家以后,猫在门板后边儿,把门板欠个缝,继续听声。一边听声儿,一边跟家里人传播,吴家也不道得罪谁了,人家寻仇来了,有枪。
待从欠着的门缝里,看见白胜仙带着人马威风凛凛地走了,村里民们陆继冒了头,跑到吴家看热闹。
就见吴包子和许氏躺在院子里,许氏依然保持着虾仁儿的造型,吴包子的造型跟他妈一样,只不过他妈是个小虾仁儿,他是个大虾仁儿。
“呦,姐姐,你这是恁们地了?”吴包子他姨一马当先冲过来,把许氏从地上扶坐了起来。
许氏哼哼唧唧地倚着自家妹子,偷眼一看白胜仙走了,她靠在妹妹的怀里,闭着眼睛拍大腿。一边拍,一边唱歌似地连哭带嚎,“哎呀妹妹呀,我不活了。我这是造了什么孽了,娶个丧门星回来,可要了我的命了~~~”
吴包子也让人扶了起来,此时的吴包子真的成了个包子。头上被大兵打破了好几处,血赤呼拉的跟个血葫芦相仿。脸上更不用说,左一块右一块尽是青紫色的瘀伤,两条眼睛肿成了两条细缝。一条胳膊折了,胃和两个腰子疼得不行。大兵逮哪儿踹哪儿,他的胃和腰子没少挨踹。
村里人都知道许氏和吴包子刻杯佩芝和秋兰,虽然看不惯,但是谁也不愿多管闲事,招惹是非。见吴包子和许氏挨了打,大多数村民非但不同情,反而袖手旁观幸灾乐祸,觉得他们娘儿俩活该。
放下吴包子母子不提,再说林俐。白胜仙带着林俐、秋兰和江佩芝的女儿,坐马车,坐火车,下火车,坐人力车,几经折腾,回到了她在北京的家。
白胜仙的丈夫姓段,白胜仙刚嫁给段旅长的时候,段旅长还是段营长。自打白胜仙进门后,段旅长是步步高升。先是在白胜仙进门后的第二年升了营长,又在升了营长的两年后,升了旅长。去年,段旅长的正室夫人病死了,二姨太白胜仙被扶了正,成了名符其实的旅长太太。
段旅长的正室夫人在世时,常年生病躺在床上,家里的大事小情,全靠白胜仙张罗。白胜仙虽无当家太太之名,却有当家太太之实。正室太太一死,她被扶了正,她这当家太太总算名符其实了。
段宅是座三进的大院子,青砖漫地,干净利整。家里的当差丫头老妈子,跟这座宅子一样,也都干干净净,利利整整的。一看就知道,白胜仙是个精明能干的女人。
段旅长不在家,跟长官去保定练兵了。白胜仙把林俐和秋兰,还有妞子安排在了一间宽敞明亮的南房,又把同仁堂的坐堂大夫找来,给林俐诊治。
林俐在段家坐月子兼带养病期间,白胜仙日日过来看望林俐,嘘寒问暖,送衣送物。
她跟林俐说:“佩芝,当年你结婚的时候,正巧我们家老太爷过世了。我有孝在身,不方便去参加喜事。等忙乎完死人的事,我还得接着忙乎活人的事。”
段旅长的大太太常年病病歪歪地不管家事,这些年,段家的大事小情,全靠白胜仙一个人张罗,她实在是脱不开身。有几次,她想抽个空去看看江老爷,去看看江佩芝。嘿,巧了,回回都有事,回回都去不了。后来,她跟自己说,行了,以后再说吧。姐夫有钱,日子错不了。外甥女嫁了个手艺人,日子也错不了,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等过两年真正得了空,再去看也不迟。哪成想……
要不是叫贵生的酗子来送信,她还不知道姐夫死了,外甥女遭了这么大的罪。
白胜仙一边说,一边从腋下抽出手帕擦鼻涕抹眼泪,林俐配合着她,也跟着流鼻涕淌眼泪。
“以后你还跟吴怀德过吗?”擦完鼻涕眼泪,白胜仙试探外甥女,怕外甥女鬼迷心窍。要是外甥女说还跟那个缺大德的过,她一定摆事实讲道理,让外甥女知道,自己的决定是多么的错误。
林俐摇摇头,“不跟他过了。再跟他过,我不比傻子还傻了?”
白胜仙对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