妇人率领四个大兵,在门外连喊带叫地砸大门时,吴包子母子正堵在西厢房敞开的房门口,骂得热火朝天。
许氏站左边,吴包子站右边。母子俩舒舒服服地各倚了一边门框子,两手抄在袖里,你一句我一句,骂得此起彼伏,花样百出。骂着骂着,母子二人不时相视而笑,一方觉得对方骂得新颖,骂得别致,骂出了新高度,新境界,另一方觉得自己真是有水平,一般人骂不出这般生动形象,不落窠臼的话来。
他们知道江佩芝听不见。听不见总能看见。只要长了眼睛没瞎的,看他们娘们儿的表情和造型,猜也猜得出他们娘们儿在骂她。照样能给丧门星添堵,能刺激着丧门星。丧门星大出血身子骨弱,怕冷怕风,偏要开着门,让风直吹进去,一下吹死个丧门星才好。
秋兰知道许氏母子没安好心,可是目前自己这边身单力孤,秀躺在炕上更是什么也作不了。以前,在江家时,秀带她逛庙会听评书,她在说书人那里听到了这样两句话:识时务者为寇,大丈夫能屈能伸。
她记住了。眼前的情形,她和秀只能屈着。表姨太太你快来吧,秋兰在心里默默祈祷。
西厢房里只有一床薄薄的旧被子,褥子也不厚。秋兰把自己的被褥拿来,全给林俐铺盖上了。林俐的头上,也让她缠了一圈夹了旧棉花的赭色头围。她知道女人作月子是大事,不能哭,不能气,不能着凉,不然要落下一辈子铲的。
吴包子母子正骂得高兴,忽听门外传来一阵激烈的砸门声,砸门声里还夹杂了几个男人高声大气地喊叫声,“开门!开门!快开门!再不开门,老子可要把门踹开了!”
许氏和吴包子一愣,房里的林俐和秋兰也是一愣。许氏和吴包子骂“江佩芝”时,秋兰坐在炕边的凳子上,闷声不响地给妞子缝着一件小棉袄。天眼瞅着越来越冷了,妞子的旧棉袄已经小了,新的棉袄却是还没作出来。
不是她和秀不给妞子作,而是她俩实在倒不出工夫作。她家秀绣艺好,求她家秀绣东西的人络绎不绝。许氏贪财,不顾她家秀有孕在身,有人求绣,许氏就接。以至她家秀不得不挺着个大肚子,勉强坐在绣架前飞针走线。
她也会绣,但是不如她家秀绣得好。于是,她和秀各自分工,秀专管绣花,她专管家里家外的杂活:一天的三顿饭,洗洗涮涮,出外采买,全是她的事。有时秀忙里偷闲,还要帮她分担一些。真是忙得脚打后脑勺,一点儿闲工夫也抽不出来。
一愣过后,秋兰的心蹿起一阵狂喜,扭脸瞅了林俐一眼。许氏和吴包子在门口破口大骂时,林俐一直闭着眼睛。听到砸门声和叫喊声,她像断电的机器人突然通上了电似的,“倏”的一下,把眼睁开了。
见秋兰瞅她,她重重地眨了下眼。秋兰紧抿着嘴唇,不让嘴角往上扬,然而眼底却是绽出了笑意。二人都明白,救星来了。
她俩高兴,吴包子母子却是一惊。自打他们搬到这个村里,几年来,还是头一回有人这么不客气地叫门。
谁呢?许氏的眉头皱了起来。
自家妹子和自己住一个村,妹夫和两个外甥长得牛高马大,自己的包子也是高高壮壮的,在村儿里,没人敢惹她家。
外村的?夫家的亲戚在那场水灾里死得差不多了,少数几个没死的,也是四处投亲,这几年一点儿消息也没有。再说,投亲的哪能这么凶?丧门星她爹是单传,她娘那边儿更不用说,丧门星过门那天,一个姨舅也没来。丧门星过门这几年,就没见她有娘家亲戚来走动。
许氏心里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吴包子和他妈的感受一样。母子二人止了骂声,默默地对望了一眼。
“谁呀?”吴包子小声问许氏。
许氏面色凝重地摇了摇头,一转身,一摇三晃地向院中走去。边走边高声问,“谁呀?”
“江佩芝她三姨!快开门!”门外,传来一个女人愤怒的声音。
许氏一听,顿时停下了脚步,她的心咯噔一下。她想起来了,丧门星还真有个娘家亲戚,不是亲的,表的。丧门星过门儿的时候,这位三姨还曾派人送来一百个大洋作为贺礼!不过,自打丧门星过门后,这位三姨却是一次面也没露过。以至于,慢慢地,她把这位三姨忘得一干二净。
她怎么来了?听口气,来者不善!许氏越发感到大事不妙。
不开门,看样儿是不大可能。可是若开了,把这位三姨放进来,让她看到丧门星现在的这副德性,不知这位三姨会作出什么事来。明摆着,这位三姨不是一个人来的。门外,听声音,除了这位三姨,最起码还有三个男的。
三个气势汹汹的男人,加一个气势汹汹的三姨,是四个人,她和她家包子只有两个人。俗话说:好虎架不住群狼。万一话不投机动起手来,她和包子肯定是要吃亏的。
吴包子悄无声息地走了过来,“娘,她咋来了?”吴包子也记起了江佩芝的这位亲戚。
许氏翻了他一眼,小声说:“你问我,我问谁去?”
“那…开不开呀?”别看吴包子长得又高又壮,揍起江佩芝和秋兰来,一个挺俩,不过遇到真豪横的,他这个假豪横,一秒钟变狗熊,还不如他妈有胆色。
眼盯着忽闪欲破的门板,许氏作了个深呼吸,“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我就不信了,大白天的,她还能杀了我?”她对着院门一扬下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