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温见到薛贻矩,似乎并不意外。
薛贻矩照例跪拜行礼,朱温微笑道:“今日外面日头不错,薛先生怎么没在花园里先逛一逛?”
薛贻矩也报以一笑:“臣今日也不知是怎么了,走路稍微多一些,便腰酸腿麻,要歇上好一阵儿才能缓过来。所以,陛下这份儿恩典,臣怕是要等以后再慢慢享用了。”
朱温迁都之后,为表示对老臣的亲厚,格外恩准薛贻矩等几位老臣可以随时到御花园赏景小憩。但做臣子的,得知道着急几斤几两。皇帝可以客气一下,臣子不能就此信以为真。
要是薛贻矩真的老实不客气地天天到朱温的花园子里散步,万一冲撞了后宫嫔妃,这张老脸要往哪里搁?
朱温也知道薛贻矩的心思,并不在这个话题上多说,因薛贻矩说“腰酸腿麻”,便到:“人上了年纪,气虚力弱,也是有的。前几日杨师厚自潞州前线送来几斤上好的党参,最能补气。回头我让人给你送过两支——可记着,一次不可多用,免得虚不受补。”
薛贻矩多年来秉承的养生之道其实是惜福养身,补药之类的从来不入口的。但既然皇帝陛下有赐,他也只好谢恩。心里盘算着这党参到手之后,自己是用还是不用?若是用了,怕是真的虚不受补;可要是不用,万一哪天皇帝问起来,自己岂不是要欺君?
忽然朱温又道:“朕今日有件烦心事,正好薛先生来了,帮朕理一理思路。”
薛贻矩忙道:“陛下请说,臣一定知无不言。”
朱温眯起眼睛盯着薛贻矩,慢慢说道:“你觉得段凝这个人怎样?”
薛贻矩闻听,顿时如坠冰窖。
霎那之间,脑中又闪过无数念头。
自己正是为段凝和葛从周的争端而来,而陛下又主动问起段凝,是巧合吗?
肯定不是。
皇帝心思深沉,在臣下面前惜字如金,定不会问这些闲话家常的事儿。
事情很明显,皇帝知道昨夜段凝派人去找了温玉郎,也知道温玉郎去找了薛贻矩,更猜到了薛贻矩一大早进宫的来意。
薛贻矩又想到自己方才在朝房里悠哉游哉地坐了半个时辰,那点小心思也肯定被皇帝尽收眼底。其实自己不该心存侥幸的。皇帝手下的外廷监无孔不入,就算他对自己放心,对段凝这样手握重兵的大将,绝不会不安排人暗中监视的。段凝这点小动作,焉能瞒过陛下?
想到此处,薛贻矩毫不犹豫,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双手扶地,脑门重重砸在涂了金漆的方砖上,万分诚恳地说道:“臣有罪!”
朱温折下似乎意外了,上前两步,双手扶着薛贻矩,道:“先生这是为何?你年纪大了,可禁不起这么折腾,赶紧起来,赶紧起来。”
薛贻矩一动不动,低着头道:“陛下容臣一言,臣说完之后,陛下若是觉得臣之罪还可恕,臣才敢起来。”
朱温叹了口气,道:“那你说吧。”
薛贻矩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朱温这番做作,不过是阶级敲打自己而已。为君为臣,就像市面上做买卖的,遇到主顾上门,少不得彼此试探,试探得多了,双方心里才能安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