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妃?”
听得耳边人唤她,翊妃恍惚地回过神儿来的,低低答应着。
“臣妾在。”
“你在想什么?”
“臣妾只是想,这样好的天色,却在这深宫里,仍旧是糟蹋了”,注意到对方沉郁的脸色,她继续道,“一入宫门深似海,这滋味儿果真难受。”
殷帝望向窗外,语气听起来淡淡的。
“你想出宫?”
“是……”
空气陷入了沉默,二人之间,仿佛隔着浅浅的流波,她的目的,就是想要激怒他!
“朕亦是。”
“啊?”惊呼出声,翊妃猛然地抬起了头来,怔怔地看着面前的人。
殷帝回过头来,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澄澈得如同一汪清水,他一字一句道:“朕说,朕也不喜欢这殷宫。”
“可为什么呢?您是皇上啊……”
“对于所有的人,这里都是束缚。朕也如此。朕曾经牺牲所有,想要得获得的东西,可最后才发现,原来最初的时候,朕就已经拥有,却并没有珍惜。”
“那是什么?”她很疑惑。
窗边的人沉默半晌,良久后,才从他的口中,幽幽地吐出了两个字:“幸福。”
此时此刻,心中那扇幽暗的门,终于开启了一片窗,得到了喘息的机会。
“翊妃,朕其实很喜欢你,却更怕毁了你。”
她始终沉默不语。
不知为何,听过这番话,她的心里,竟然有隐隐的感动……不……决不能就这样轻易低头。她曾经暗暗发誓,要让这权力之巅的人,永远也得不到自己的爱!
因为从来没人问过,她是否愿意进宫。
“去沐浴更衣吧。”
一瞬间,他又恢复了曾经的冷淡,话语之中,带着不可违抗的命令。
她还想再说什么,却硬生生憋了回去,委身行礼道:“是,臣妾遵命。”
两个时辰后。
内殿中,那扇缠枝琉璃的屏风,被宫人缓缓撤下,翊妃身穿一件海棠琵琶襟云裳,外罩漳绒对襟披肩,头上披着湿漉漉的青丝,用秋色绸网罩住了。
她粉面薄施,胭脂浅淡,花香缱绻,整个人如同插在美人觚中的馨兰,低着头,缓缓地走到了殷帝的面前。
宫人迤逦着退下了。
耳边传来了殿门关合的声响,让人感觉沉闷不已。
她始终垂着头不说话。
他伸出一只手来,拉过她冰凉的手腕,眼中流露出关切的神情。手上触及升温,让人感觉万分的暖和。
“冷么?过来,坐到朕的身边儿。”
摸到了她湿漉漉的头发,他皱了一下眉头,将手掌嵌入乌黑的散发中,淡淡地吩咐道:“拿篦子来。”
“皇上……”
“不要动,我替你梳头,你躺下便好。”
翊妃经验不足,恍然有些不知所措,既不能像在家中那般随意,要保持体态,又要将长发全部展露出来。在她的脑海中,演绎出了五六七八种姿势,都不尽人意。
眉间微颦,正为难之际,殷帝轻拍着榻边儿,淡淡道:“躺到这里来。”
“我……”
翊妃的心中忐忑不安,神情十分局促。
“臣妾发丝潮湿,怕污了皇上的龙袍。”
“无碍,你过来。”
知道拗不过去,她乖乖地移步,忐忑地躺下了,温热的气息,从脖颈处渐渐传来传来,他用篦子从上往下捋,一遍又一遍,动作十分轻柔。
“婉伸郎膝上,何处不可怜。”
一瞬间,男子的目光,变得十分的怅然。
“这是女子向郎君的撒娇之语……不要怕,朕不是老虎,不会吃人。你的性情,很像朕在少年的时候。”
“皇上如今也不过双十年纪,怎不是少年?”
“你不懂。”他默默地摇头,“少年并非在年龄,而在于心境。时事易迁,天下的事情,瞬息万变,每一日都有不同,经历得多了,时间便过得快。”
怀中的女子,双手捏紧了衣衫。
“那皇上……臣妾斗胆一问,您为别的妃嫔梳过头吗?”
“没有。”
“那皇后呢?”
“也没有。”
她的心里,猛然腾跃起欣喜,睁开眼来,看向了上方明朗的眸子,笑道:“那臣妾便是第一人了?”
不料上方的人,却威严地摇摇头,语气之中,掺杂了丝丝痛苦。
“不是。”
“翊妃,你不该再问了。”
她讪讪地,收回了失落的神情,低声道:“是臣妾失言。”
“无碍,你还小,朕总是很包容你。”
她的脸上忽然浮现了一丝哀伤,默默在心里问道:是因为臣妾年纪小么?
“在你的身上,有很多朕已经失去的东西,朕看到你,感觉很亲切,所以心情不好的时候,总喜欢来昭和宫走一走。”
一股难言的苦涩,在心底蔓延开来,她猛然转过了头去。
“原来如此,臣妾明白了。”
殷帝握住了她的手,将她捏紧的手心掰开,放入手心儿中,神情怅惘。
“‘翊’这个字不适合你,你虽然生在武将之家,却天生聪敏,拥有一颗慧洁之心,只不过天性顽劣,乖张了些,但这号是太后赐的,朕也不好更改。”
她沉静了半晌,忽然翻身过去,将脸埋没在他的怀中,似乎撅着嘴,半是撒娇,又半是委屈。
“臣妾也不喜欢这个封号。”
“……”
抚摸着她冰丝般的长发,从他的喉咙当中,轻轻地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