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渡城,何家坞。
河边垂杨柳、碎花逐波流。
燕三郎和铁太傅来到千渡城时,冬雪早就化尽,从高山淌下,一路变成了滚滚江河水。
两人离开官道、骑马沿岸而行,蜈江在暮春时节的水量超过燕三郎想象。江水颜色浑浊,不似他常见的江河那样青碧。
铁太傅介绍道:“蜈江流过沙原,带下的黄沙多。不过上游的水更黄哩,这里是河谷,七拐八弯,水流和缓,泥沙都沉了底,算是清亮一点儿了。”
“一路上丛山峻岭。”燕三郎这一路都在观看风土人情,“路却修得不错,平宽直。”
“千渡城可是双水双陆通衢之地,往来客商如云。”铁太傅来过不止一次,“除了官道,许多捷径、小路也都好好修,节省人们不少时间。”
燕三郎看地面:“这路面不是石头吧?”
地面是灰色的,平坦方正,特别规整,每块大小如一。燕三郎见识广博,盛邑天耀宫用白玉为砖,平整度当然要胜过脚下这些。但说起平民百姓都能走的路,其他官道多半只是沙土路,风一吹,黄沙漫天扬;好一点的路段会凿取大块青石铺路,但限于手工,路面可磨不到平滑如镜。
但马儿踩踏的这条路很平整,听声音也不像是石质。
“不是。”铁太傅笑道,“这是千渡城西边出产灰沙岩,材质松脆,很容易敲成粉末。我见过千渡城外的石工铺锻造这种仿石地面,就是用灰沙、黄泥掺和碎蚌壳,倒进模子里定型,再以火煅,即成这种坚硬路石。工艺简便,结实耐用。”
“好办法。”这种路面石造起来可比切割和打磨天然的大石头方便多了,难怪千渡城用它铺路,原来是因为多快好省。
铁太傅也有些意外。新到一处繁华盛地,这小子却对灰朴朴毫不起眼的地面感兴趣,眼力是十分独到了。实际上这种路面还有个好处,就是减小了骡马牛等牲畜的蹄铁磨损。
何家渡在千渡城东北近郊,离主城只有区区六里。事实上,雨季发大水时,暴涨的河水有时也会倒灌进城里。
因为上下的客人多,刘家坞外也修起好大一个驿站,供来往船客歇脚、换乘。
燕三郎和铁太傅在这里下马,立刻就有好几个小厮奔上前来,要替他们牵马。他们相互推搡,长得最瘦小的那个被推到一边去,差点坐倒在地。
燕三郎偏偏指着他道:“你来。”
这孩子只有十岁,脸很瘦就显得眼睛大,闻言大喜。
少年扔给他半两银子,他一咧嘴,门牙漏了一颗:“谢谢少爷!”
“去吧。”对于外人,燕三郎向来话不多。
男孩牵着两匹大马,转去后边儿的石厩了。两位客人休憩期间,他得喂马、刷马,检查蹄铁。
这活计对于十岁的孩子来说不轻松。可是想赚钱吃饱饭,哪有简单的出路?
燕三郎和铁太傅就往驿站里走。
这驿站里头人可不少,居然还有十几个铺面,有卖鱼丸粗面的,有卖杂料蹄铁的,但凡客人会用上的,这里多半都有,就是价格贵上不止一筹。
当然渡口都少不了茶楼。
燕三郎选了一家看起来门面最大最干净的,见它门边的砖头上有一块显眼的黄色圆渍,就对铁太傅道:“这一家。”然后顺手在砖上又戳了两个点儿。
他指力惊人,轻轻一戳,坚硬的青砖就簌簌掉粉。
这就做好了信号。瞅着无人注意,他们走进茶楼。
这种地方没有包厢,两人加了半两银子,挑到了靠窗边的四角桌。
驿馆里头,不管是茶楼还是底下的茶摊子,提供的都是大碗茶。粗瓷碗比婴儿的脑袋还大,茶水一注七分满。这会儿已到暮春,赶到这里的人大多燎火口渴,得一口气先灌两大碗茶才能顺气舒坦,然后慢悠悠地开喝第三碗。
燕三郎额外要了一碟茴香豆,一碟老醋花生,两人凭窗喝茶,都慢下来了。
现在江面已经很宽,好在河水不算湍急。有经验的千渡人在最平静的河湾处修起了刘家坞,坞内放船,坞外渡口。燕三郎极目远眺,望不见对岸,只能欣赏千帆竞渡。
“海事繁忙啊。”燕三郎轻声道,“何家坞的摆渡生意可真不错。”
大船,小船,不大不小的船,满载来去,在河面上随处可见。
“别忘了,这地方名作‘千家渡’。”铁太傅笑道,“沿着蜈江,你都找不到几个这么好的渡口了。”
“水运成本低,比陆运至少要便宜一半以上。”燕三郎点头,“只要水情不算凶险,多数商人会选择水运。”
这点他有发言权,燕记在卫国南部凤崃山腹地可是吃足了水运的甜头。
“汛期可能停航,但最多也就是半个月吧。”铁太傅丢了颗茴香豆进嘴,“这些航线十分稳定,送货载人,等同是千渡城的命脉。”
千渡城不仅是个四通八达的陆上枢纽,还是水运的起点,光是收买路钱都收到手软。
当然,对官方来说那不叫买路钱,而叫作路租或者渡租。
他们聊不一会儿,外头就有两人进来了,东张西望,见到燕三郎目光一亮,大步往这里走来。
“少爷!”
“你们来了。”燕三郎放下茶碗,“坐。”
这两人正是金羽和傅小义。
四周喧哗,他们也不虞被人听见。燕三郎向铁太傅介绍了两个手下,才问金羽:“来了几个?”
铁太傅打量眼前两个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