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整日在外胡混,因他血统的关系,近来还和葡萄牙人腻在了一块儿。
另一辆人力车上坐的葡萄牙青年,是现任总督维克多·科斯塔的长子罗伊,也是个不学无术的货。
车上两位女士虽是外国人,却并非名门淑媛。说出来不大好听,乃是这哥儿俩新近搭上的大寨妓女。
澳门人嗜赌,有赌之处,必有烟馆娼寮。本地人都知道,澳门妓女分四等,称“四寨”。最末等的叫“流莺”,在赌场中窜来窜去找散客。三等的叫“企街鸡”,顾名思义,是在街上拉客的。二等就比较高级了,住在通商新街一带,须客人上门拜访。头等的是高级妓女,集中在福隆新街和怡安街处,她们大多色艺双全,有的更卖艺不卖身,客人上门前须预约,等专门人士调查了客人身份背景,同意才放入。
燕兆青和罗伊此时带的两个,便是大寨中人。她们自己说是纯血统葡人,但罗伊瞧着都像杂种人。他当然不会追根究底,因为他的朋友、那个中国少爷,也是杂种人呢。
他们这晚吃过饭,本来是无所事事在街上兜风。路过荣升赌场前门时,罗伊见霓虹灯闪闪烁烁,变幻出一个色彩鲜艳的世界,乍一看,像是儿童乐园。这顿时触动了他的好奇心。
罗伊叫车夫停下车,探身出去问燕兆青:“青,这是你们家开的赌场吧,怎么你从不邀请我们来玩?”他身边冬妮也想进去,笑说:“青一定是不好意思,怕我们赢钱,家里亏本;我们输钱,朋友面子上过不去。”
罗伊跳下车,大声说:“这能有几个钱输赢?走,我们进去。”
燕兆青也从车上下来,见罗伊和冬妮已经进去,只好替他们打发了车夫。
这位总督的儿子也不知是真的粗心大意,还是贪图小利,经常喜欢在这些小事上“讹”朋友一把。
罗伊不懂赌场规矩,进去就被人拦住了。燕兆青买了四人份的最低限制泥码,充当门票,把他们带了进去。
赌场的巡场、杂务和师爷都认识燕兆青,但见他身边是新面孔,就只淡淡点头,打个招呼。
罗伊也和他所有同胞一样,一到热闹地方就如鱼得水,兴奋地东张西望,拉着燕兆青的手问这个怎么玩,那个怎么玩。
荣升的赌式不复杂,基本是三样:骰宝、番摊和牌九。
骰宝最简单,就是三粒骰子摇点数猜大小。四到十为小,十一到十七为大。
罗伊小心地取了一枚泥码,压在“大”上,一会儿功夫就输了。
罗伊撇着嘴,不大高兴,尤其冬妮压“小”赢了。他撇下冬妮,在人群中穿巡。
他很快发现大堂中央有张赌台,比其它台子都要大要威风。人头像海浪一样,一波涌过,又是一波。罗伊挤到台边,惊奇地发现这台子的荷官,是个女的。
罗伊平时也听自己的朋友说过,似乎是中国老板迷信chu女来当荷官。
他眯眼瞧眼前这个女荷官。她穿着月牙白绸夹袄,腰部一圈大红色裤子的边。她梳了条麻花辫,随意盘在头顶,高高的,像他父亲家里收藏的中国人物画上宫廷仕女的发髻,又有一圈密密的流海,虚笼在眉毛上方,让她在精干之外,多了几分婉约的气质。
“买大压大,买小压小,压定离手。”女荷官清脆的声音在赌台上回荡,她喊完,一个个核对客人的下注结果。
“这位先生,”女荷官乌黑湛亮的眼睛在罗伊身上一停,忽用葡萄牙语说,“是第一次来吧?压大还是压小?大家都等你了。”
罗伊脸一红,觉得一股湿热的海风从眼前吹过。他将一手泥码都压在“小”上。
压完他就后悔了,觉得“大”才符合他身份。但女荷官连问三遍,周围中国人群情激奋地大喊“不改”,他也不好意思再要求改下注。
女荷官开始摇盅。罗伊自是琴前牛,于此一窍不通。但这里有的是久经沙场的老赌客,一眼瞧出这姑娘好本事:只见她一手抱住盅盒,运力让骰子在里浪跳,忽地停手揭开,稳若泰山,轻如浮叶,之后,又一口气报出点数,也是干脆利落。
罗伊见这次是“小”,很是高兴。女荷官杀了泥码,按赔率给他筹码时,对他微微一笑。
罗伊伸手想抓她手,她抽手极快,他只抓到自己的筹码。罗伊腆着脸笑:“这是什么?”
女荷官波澜不惊地说:“这是筹码,出去时可以换钱的。”
罗伊从未见过这样的东方女孩,正要再搭讪,忽听一个他再熟悉不过的声音说:“这不是罗伊吗?”
罗伊不用回头,就知道是他父亲政敌之子、他在学校的死对头西科。
罗伊如果长得像只小母鸡的话,西科就是只老火鸡,皮粗肉厚,满脸血丝。
西科看看罗伊拿在手中准备下注的几枚泥码,拉开嘴角一笑。他跟身边一个姑娘嘀咕了几句,那姑娘不太甘愿地拿出一只金丝织就袋子。西科将里面泥码倒出,粗粗一算,也有几千块。
罗伊脸色变了。西科冷冷一笑,随手拨了堆泥码,压到“小”上,又对罗伊摆了个“请君下注”的手势。
若在平时,罗伊说两句场面话,就溜走了。但这时很多异国人看着他,那大眼睛、尖下巴的女荷官也一眨不眨看住他,他手心不由滋出一把汗,觉得关系到国格荣誉,不能退让。
他吞吞吐吐,要说什么,忽听身旁一阵泥码砸桌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