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在陆府门外停下,姜元川捉着妹妹的手,用帕子擦拭小手上面的汁液,皇长孙看了看自己湿乎乎的手,只能随意地抹了几下,而后撩起帘子往外望去。
大门两侧各有一个阍者侍立,两人惯有眼力见儿,一看马车帘子后面露出小孩儿半张脸,便面色温恭地相迎:“皇长孙殿下。”
姜元川三人径直入了府门,此处宅邸丹楹刻桷,朴秀恍如天成,令其人相宜。陆廷也生于薄宦之家,纵是如今纡朱怀金,也依旧爱素好古,不喜浮华之风。
引路的小厮将贵客请至厅堂,待姜元川表明来意之后,当即小跑着去请陆期云。少时,有两位妍姿艳质的姑娘走进来,她们容貌肖似,便是嫡出的大姑娘、二姑娘,人称陆家双姝。
陆期云的院落偏僻,一时半刻也不能到,她们作为姐姐自然要代为迎客。
这一对双姝可谓京州闺秀之典范,言谈举止处处优雅,待客时礼遇甚佳。而身为长女的陆大姑娘,操身行世更是自若,唯有一点……
陆大姑娘笑道:“听闻姜二公子翰墨极妙。”
“过奖。”
“姜二公子才是过谦了,当年季考时的大作堪称冠绝当世。”
“不敢当。”
“前月的文人唱酬上流传一首《商暮》,私以为意境绝佳,姜二公子如何看呢?”
“在下深以为然。”
“姜二公子……”
姜元川:……
姜盈枝:……
她后悔不迭,今日与二哥一起来真是失策。陆大姑娘已将绮丽心思落落大方地表露出来,陆期云来得迟,倒正合了她的心意。
她的二哥亦是京州贵女盼嫁榜上名列前茅的人物,哪怕比起夺得魁首的谢疏,也不会逊色几分。
旸王权贵显赫,且只有一个嫡子,因此旸世子的地位分外尊崇,贵女们虽向往之,却也自知痴心妄想。与姜家门当户对的人家则有不少,二哥又是如此丰标不凡,可望而可即,自然引得倾慕无数。
何况陆大姑笔法神秀、画工奇绝,所作诗文素来被赞华星秋月,简直是驾着一头小鹿朝她心窝里撞。
姜盈枝觉得郁闷,面前这位大姑娘的确婉丽文雅,但当她嫂嫂还是免了罢,陆家主母的狠劣心性,她可记得一清二楚。
四仙桌上摆满糕点瓜果,两个小姑娘各坐一边。她端着花茶小口啜饮,皇长孙捧着块枣泥山药糕不紧不慢地啃,两人对视一眼,皆有点不耐地拢起眉头。
想用吃食哄住她们的嘴巴,哼。
皇长孙咽下最后一口,陆大姑娘又递给她一块雪花酥,她摇头,桃绽似的小嘴微微嘟着。
陆大姑娘见小孩儿一副兴味萧然的神情,温声问道:“小殿下可是要出去玩?”
皇长孙不言,澄澈的眼波定了定,却是越过她向厅堂门口看去。
陆期云恰于此时安步而来,她着一袭素纨衣,与艳如桃李的双姝相比,自成一种恬淡无欲的颜色。
双姝微笑着,暗暗责怪自己的庶妹,如今有客在前,她步子仍慢吞吞的,不免显出轻慢之感。
陆期云神态疏冷,吝于露出一丝笑意,她低声道:“小殿下。”飘忽的目光一转,徐徐垂落到另一个小姑娘身上。
她桃花眼中轻泛着薄暮一般的晦色,姜盈枝不自在地避开她的视线,放下茶杯说道:“那我们去庭院里走走?”
皇长孙心下一喜,立时站起来朝姜盈枝伸出小手,姜盈枝牵起她,不忘拉着二哥一道离开,生怕被陆大姑娘抢先了去。
韶苑里头春和景明,檀杏如玉,海棠似云,暄风拂过时纷红曳动,彩蝶翩翾在花枝之上。这些小家伙显然是府中豢养的,色彩尤为夭丽,艳晶晶的翅羽纹样精巧,看得皇长孙直眉楞眼。
听侍弄花草的婢女说,这座韶苑是依着枚姑娘的喜好而布置的,蝴蝶亦是特地寻来的稀罕种,只因她极喜爱漂亮的物什。
枚姑娘……陆枚?姜盈枝来之前略略打听了陆家的事,陆枚是中书令的幺女,庶出,好像也是个明朗的性子,想不到竟受得如此宠爱。
旁的姐妹都娇养得精致端庄,陆期云却有一副铁石的心性又处于这般境况,大概也是陆家独一份。
皇长孙跑开了去扑蝴蝶,姜盈枝借口让二哥照看皇长孙将他支开,自己与陆期云悠悠然地踱着步。
两人不声不响地走了一段,突然,她自顾自牵动脚步转了方向,陆期云也无二话,跟上她走到了另一头。
入目之处皆无人,适宜倾心交谈。
姜盈枝知道贸然发问定是有些失仪,早就想好了委婉的措辞,但迫于对方森薄的气息,嘴唇嗫嚅着,愣是没挤出一个字。
陆期云忽然问道:“你是专程来看我的?”
姜盈枝因自己的来意而心虚,杏眼一动,仿佛清露在叶尖上轻颤:“……嗯。”
陆期云闻言,更朝她靠近几分,将手伸过来拉着她:“你真好。”
这沁凉的口吻没有半点示好之意,乌沉沉地压下来,活像在人耳畔低声恫吓“杀了你”。
姜盈枝:……
一物降一物之说,果真有几分道理。时隔一年,陆期云再说起这三个字,她心头的阴云竟然只增无减。
姜盈枝木着小脸,低眸看了眼两人牵起的手,意外地瞥见她腰际佩戴了一只雅致的香囊,并饰以一块小提头玉坠,是这一身寡淡素色中仅有的点缀。
咦,姜盈枝一打量竟发觉了端倪,这似乎是昨年六公主宴请所赠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