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医生从业多年,见识过pt患者的各种反应,还自愿参与过汶川地震后的灾后心理健康重建工作。他看到那些患者经历了创伤事件后,忧郁,暴躁,愧疚,产生分离性症状,甚至有的人沉迷酒精,药物,自残,甚至伤害别人,从受害者位置转换到加害者位置。还有人发展出人格障碍,如边缘性人格障碍。还有人更可怜,他们遭受创伤后还留在创伤环境中,反复受到伤害。
这些人大都不能像正常人一样工作生活学习,整天提心吊胆,疑神疑鬼,内心受到无法言喻的煎熬,痛苦无比。症状偏激的病人,还要遭受别人的白眼,被当成精神病。
在这种情况下,能像安醇这样把自己的一个人格保护好,积极展开自救,而且对这个世界仍然怀着善意和好奇的患者,实在难能可贵。当然,这和他本身的性格有关,事后安德也对他进行了很好的保护和关爱。又也许是他转嫁给安换来的和平。
不管怎么样,黄医生很欣慰,他预感安醇如果能接受治疗的话,有极大的可能痊愈。
他摩拳擦掌地酝酿感情组织语言,正打算劝导安醇,然而安醇现在的表情却有些出乎意料。
安醇听到黄医生夸他,并没有露出欣喜的神色,反而茫茫然地看了看手中的花,刚刚唾沫星子满天飞的小话痨再次陷入了情绪低迷的状态。
黄医生矮身侧头,隔着一张桌子好奇地注视着安醇。他的视线被安醇那长得能编小辫的刘海挡住了,并不能看清安醇的表情,但能从身体的姿势看出安醇在说“听了你说的话我有点不高兴了”。
“安醇,你在想什么?可以跟我说一说吗?”黄医生不解地问。
安醇无声地叹了一口气,嘴唇吧嗒吧嗒地吐出一串含糊不清的话:“我做得不好,其实我害怕极了。我看过很多和创伤有关的书,但是我还是做不到。”
安醇捂住脑袋,身子慢慢弯下去,额头抵着桌沿,这个姿势就像要把自己藏起来,又像是一个保护姿势,是他已经准备好再次承受伤害。
黄医生眉头一皱,指节在桌面上敲了敲,发出咚咚两声脆响。
安醇抬头看他,就见黄医生微笑着跟他解释道:“安醇,放轻松,害怕是正常的。面对突发紧急状况,战争,地震,屠杀,暴力,血腥,伤害的场景,我们的身体意识到危险,就会产生害怕紧张的情绪,我们会心率突增,肾上腺素上升,呼吸加剧,继而会做出躲避逃离的举动,防止自身受到伤害。这一系列反应都是正常的,我们可以把它当成是一个健康的名为‘害怕’的情绪反应,你不必感到羞愧。”
安醇要哭不哭要笑不笑地歪着脑袋看他,神情纠结地让人看了心里难受。
黄医生把温热的水杯推给他,他立刻扔了花抱住杯子,肩膀微微打颤。
黄医生继续说:“但是,对于有应激障碍的人来说,他们的害怕,恐惧,逃避的反应和经历,在创伤发生时或者发生后,并没有在身体和大脑皮层的情绪处理区域得到正确的加工,甚至错误加工。他们回避它,拒绝想起它讨论它,阻断了协调创伤性记忆所需要的情绪加工过程,所以导致创伤事件仍然是未完成事件,就好像在心里装了一个炸弹,可以无数次点燃它。”
黄医生轻出一口气,定定地看着安醇,那目光温和但不失力度,就好像一把钩子拉住了安醇的注意力,不让他错开视线。
黄医生说:“我们和病人交流,希望他们和我们分享创伤经历,继而引导他们,把创伤事件正确加工,让神经、肌肉、四肢、和心跳重新适应创伤事件。你可以把它当成一种学习过程,一种情绪学习模式。通过学习,帮助人们以一种温和的可以接受的方式,看待自己和世界,看待生活中重要的或好或坏的事情,也学会重新审视创伤经历,接受这件事已经发生了,并把它融入到自己的人生经历中,而不是作为一个炸弹放到心里。安醇,你明白我说的话吗?”
安醇瞳孔微微发颤,提起腿,脚踩在椅子边沿上,在黄医生惊愕的注视中,原地缩成了一个蛋。他的手不受控制地颤抖着,杯子里的水像沸腾似的喷溅出来,撒在大衣衣摆上。
他慌忙放下杯子,用颤抖的手不住地在沾水的地方摩擦,表情痛苦而扭曲。
“安醇,你能听到我说的话吗?能听到就点点头,可以吗?”
安醇艰难地点点头,声音沙哑地说:“我明白,可是我好难过。”
黄医生脸上流露出动容之色,他站起来走到安醇身边,半蹲下身体,仰头看着安醇发白的脸庞,说:“我非常理解你的感受,直面人生最悲惨经历的痛苦无异于拿刀子割自己的肉。而且痛苦不是作用到皮肉上,而是直接攻击你的神经系统你的精神。但是安醇,如果不把伤口上溃烂流脓的部分去掉,伤口就永远不会痊愈。所以你要勇敢一点。迈出第一步是艰难的,只要你勇敢地跨过这道关,以后的路就算不是完全一帆风顺,也会平坦得多,不会像过去的十年那样,让创伤折磨你。”
安醇眼泪哗一下流下来,手指痉挛地死死掐住手心,哽咽道:“我很难受,很难受。”
黄医生拍拍他的背,鼓励道:“放轻松,来,深呼吸,想想让你开心的事。”
安醇轻轻地咳嗽两声,呜咽着哭泣道:“我忘了,我都忘了,我很难受,我不要想。”
黄医生笑了笑:“不要想不开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