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更天府衙仍是灯火通明,风涌进大堂反卷出一股炭味扑在进来的陆堇脸上,摞成一人高的画册中间突然偏出两张面孔,一左一右,双目赤红。
陆堇甩两下袖口,似就能挥散气味一般,“难得看到贺大人如此勤勉。”
先前因为生气又自恃有守备的身份,他才对贺芳年直呼姓名,眼下情形不大一样,他是有事相求,态度自然要客气点。
贺芳年合上画册正要起身,双腿却因久坐麻痹不能动弹自如,正苦恼时一双手伸过来扶住他的左臂。
是徐元。
贺芳年眼含欣慰,顺势撑起下半身双袖一挥对陆堇抱拳。先敬罗衣后敬人,敬的并非四品守备的身份,而是陆堇背后的兵部尚书。
“共勉共勉,陆大人此刻不也没歇息么。”
陆堇皮笑肉不笑扯扯嘴角,一个时辰前他递上名帖却被拒在府衙外,此刻跟他玩儿猫腻?哼,真够要脸的。
“陆大人深夜来此,难道同是为山火案而烦恼?”徐元从后堂斟茶搁在一旁的桌上,有外人在时这些都是他的分内事。
陆堇落座喝口茶暖暖身子,才道:“听说今日在六隐山发现了一个百宝囊,恰好陆钺前几日丢了一个,我来瞧瞧是不是同一个。”
果然武夫说话都直来直去,贺芳年也不藏掖,下半晌那么些人都亲眼看见兵丁把百宝囊送进府衙,想瞒也瞒不住。
“啊,是这事,本官本打算明日再去找陆大人你核实。”
徐元闻声知雅意,从后堂取来百宝囊。
陆堇一把抢去,一见囊上绣着两把长剑气不打一处来,他指望儿子勤奋念书好为陆家添点书香气,谁想陆钺背地里净整些幺蛾子,难道想跟他老子一样当个没文化的武夫?
这一想不免把过错都归结到阮家三小姐的头上,若不是平阳府最近都在传她那些事迹,根正苗红的陆钺也不会做出没头脑的事情。
“听说府衙在通缉一个腰戴木牌的犯人,可否把画像给我看看,说不定能帮上忙。”陆堇望着堆积如山的画册。
贺芳年转身要去找,徐元先他一步已经在桌案上翻翻找找。
“分明是放在此处的……书太多……”
“老师您别急……”
座上喝茶的陆堇瞄一眼书摞,迅速解开百宝囊,取出里面的玉镯揣入怀里,一个款式相同的玉镯顺势从他袖中滑入囊中。
“贺大人还没找到吗,我来搭把手。”陆堇起身,百宝囊搁在桌上。
“找到了。”徐元从书页中抽出一张纸,递给陆堇,搀扶贺芳年在陆堇对面坐下。
盆中的炭火烧得通红,滚滚热流中的陆堇面部有些歪曲,似是没看清,他凑近火盆仔细看了几眼,再凑近。
贺芳年连忙劝阻:“陆大人小心,别燎了你的袍子。”其实他是怕陆堇烧了那纸,最近诸事不顺,府衙库银流水一般一去不返,再小的东西都得精着用、省着用。
陆堇后知后觉退后一步,眉头微蹙似在回忆:“这牌子有些怪,哪有人会在牌子上写总方……不过瞧这上面的花纹,和锦衣卫的有些相似。”
锦衣卫?贺芳年顿时就想到了三德公公。
陆堇在看到画像第一眼就已经确定画的是标识锦衣卫身份的户牌,上面的刻字根本不是“总方”,而是“总旗”。
三德老东西竟然使阴招让他损失惨重,不以牙还牙,还真不对不住这身辛苦得来的官袍。
陆堇站起身告辞,“我能帮的只有这些,啊,还有这个百宝囊并不是我儿陆钺丢的。”他指了指桌上的东西。
徐元过去拾起放回匣中,出来时陆堇已经离开。
“图之,彻查三德此人。”贺芳年已经坐回主位,揉着开始稀疏的眉毛。“若真是锦衣卫犯案,法不容情,该抓的照样抓。”
就是秦大人来了也没用!
徐元问道:“百宝囊这条线索是要舍弃?”
百宝囊指向的可不止陆堇,还有阮家西府。
身为一府之首,贺芳年不会放过任何可疑之处。“查,不要声张,毕竟宝贞公主做过不少有利民生的好事,引起百姓不满可不好收场。”
人心都是肉长的,谁对他们好,他们反过来也会回报施恩之人。
贺芳年哂笑,不由感叹阮妙菱真是好命。就连他这个知府也因承了宝贞公主的恩,在诸事上对阮妙菱的所作所为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这也算是报恩的一种途径吧,毕竟阮三小姐也不做伤天害理的事,贺芳年摸着眉如是猜想。
……
翌日鸡鸣,全城张榜的告示全都焕然一新。
这几日砍柴人也不进城了,因为无柴可卖。但临近秋冬之际总是有大户人家缺柴,负责采购的婆子们单脚撂在板车上,一侧立着拉车的老仆,个个温顺。
婆子咔嚓嗑破一粒瓜子,“前几日阮家西府的丫鬟采购柴的时候俺就说要赶紧买,你们拦着,眼下好啦,连柴沫也莫得!”
老仆连连是是好好敷衍,双双眼睛却盯着婆子头顶上方的告示,忽然啊了一声。
“上面说木牌是锦衣卫的。”说完立即缩着脖子看看四周。
平阳府谁家府上有锦衣卫,大家都心知肚明。
“我看阮家西府要遭殃咯……”一个婆子低声嚼着瓜子话语囫囵不清。
“锦衣卫不是跟着公公进城的嘛……阮三小姐只知道玩……”声音几近于无,在场的人只看见说话人的嘴皮子在动。
背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