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铃铃!”
是什么?在响。
剑尖倒插进沙地中,用力撑住摇摇欲坠的身体,血顺着她是手指蜿蜒爬行到泛着银光的剑身上,再一股股注入地里。
仲柒单膝跪在地上,额前凌乱的发丝黏在脸上,身体抑制不住的轻颤。
垂着头,她集中精力大口深呼吸,努力将分散的意识拉回来。
蝼蚁尚且惜命,她不想就这样束手等死,总要再撑一撑,能多有一刻钟的活头,也是赚了。
据说人在死前会将平生经历过的种种画面在眼前重放一遍,她这一生活了差不多十八年。十八年里,亲缘淡薄,亦与人无甚深交,有的只是跟随她出生入死的弟兄情谊,平日里千篇一律的行军打仗,操练士卒,已经成了习惯,但刻着记忆深处,最令她无法忘记的却是那一年的冬天。
仲柒记得,那一年白雪皑皑,她初次着女装,系上崭新艳丽的大红色的的羽毛缎斗篷,配着内里天青色褶裙极地,又笨拙的挽起长发,描摹妆容,于满院清辉中枯等了两个时辰,终于将那句“我喜欢你”说出了口。
怀着忐忑,她甚至不敢望那个人的眼睛。他却低沉地笑了笑,带着温柔怜惜的意味,倾身将一朵白玉葫芦簪插在她如云的发间。
“十八岁,阿柒,等我来娶你。”
他是大楚右司马,长她八岁,亦是她的授业恩师,可以护她一生一世的人。她决定等到那个时候,她便抛开一切,管他什么大楚司马、高管俸禄、家族荣耀,她要以他妻子的身份,相伴同他一道游山玩水,去每个地方走走看看。
十八岁……咳咳!
胸中翻涌的血气令她不断呕血,胸腔疼的快要炸裂,她苦笑一声,艰难的抬起头望向漫漫黄沙,这就是最后一眼了吗?
死的,这么窝囊……
眼角干涩,黄沙迷了眼睛,以致她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是不是幻觉。
她僵直着脖颈,想要看得更加真切一些。
天与地的交接处,一个人,青衫寥落,步履从容的踏入这遮天蔽日的沙海中。
那是一个身影,凌风独立于高耸的石崖之上,狂风灌满了他宽大衣袖,散落在身后的墨发翩飞,仿佛下一秒便要御风而去。即便看不见他的容颜,单凭身形举止,从容优雅而又风度翩翩,也能猜到那定是谪仙一般的人物。
迎着风,他高高举起一只手臂,面容沉静从容。
鬼哭狼嚎的风声压过他的声音,仲柒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只是在那一个简单的手势后,明显感觉到风势骤减,天光湮灭。
漫天沙尘仿佛静止了一瞬,继而纷纷落地。风停沙落,一切恢复成原来的模样,唯有胸口心脏的跳动声,除此之外,万籁俱寂。
还是那一片黄沙戈壁,与之前唯一不同的是弥空气中弥散的浓烈血腥气,遍地残尸支离破碎,黄色染血成了红色,证明着此地发生刚刚过一场惨无人道的杀戮。
仲柒,是这片尸骸中仅存的活人。
她半眯着眼,自嘲笑了笑,或许真是大限将至了,不然怎么会看见他出现在这里,是幻觉对吧,上天满足她临死前最后的心愿?
即便如此,她也是欣喜的。
尽管四肢脏腑无一处不痛,她仍旧紧咬牙齿,用力将手往那人的身影伸过去。
手背上青筋凸起,那只红色血污的手抖动着,不断向前伸过去。
“师傅……”是你吗?她张了张嘴,血从口中涌出,发不出半点声音。
石崖上独立的男子并未看向这边,他平视着远方,平视着荒漠上突然出现的俏丽人影,脸上表情莫测。
仲柒撑住身体的剑身隐隐颤抖,她抬不起头,无奈地垂下手,按压胸部汩汩涌处血的伤口。
她,只能看见一双纤细足踝出现在视线里,赤脚,脚腕上挂有一串红线串好的精致金色铃铛,随着走路的动作晃动轻响,衬着脚踝上一行奇异纹身分外妖冶。
铃铛,又是铃铛声……
仲柒猜想,那应该是个美丽的女人。
宛如上好美玉精雕细琢出的小巧玉足踏上黄沙,砂砾中翻涌着血泡,瞬间染红了她的脚心,一红一白,平添几分妖异的美感。
单一只脚就能美成这样,那容貌得是何等的天人之姿?仲柒还从未遇见过这样的人。
撑住身体的剑上因为砍杀多时而隐有裂口,剑刃上凹凸不平尽是缺口。此时,终是承受不住断作两节。仲柒无力支撑,一下子趴跪在地上,更加抬不起头去看那女子的面容。
只能听见女子婉转悦耳的嗓音,天生带着几分娇媚,她说:
“公晳商陆,暌违多年,别来无恙……”
她,认识师傅?仲柒侧脸挨着温热的沙土,眼神逐渐涣散。
已经没有力气再坚持下去,她浑身都觉得好冷,如坠冰窟,冷入骨髓。睁着眼,眼前却一片漆黑,看不见任何东西。
呃……
是谁将她抱了起来,撬开她的牙齿塞入一颗药丸,好苦……苦的让她直打哆嗦。
她能感觉到那人身上的梅香,清冷又孤傲的味道,她熟悉的味道……勾动手指,又无力落下,恍惚间,那人在她耳畔低语,呼吸洒在脖颈,带着几分涩然。
他说:“阿柒,恐怕要我食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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