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二十四年,本是乙亥年。可是这一年的夏季,却比往年来的愈加的燠热。天上骄阳冒火,地下枪子也跟着冒火。烽火四起,狼烟遍地,民间都说这是大操兵戈的年份。
坊间谣言四起,有说日本人已经打到了江阴了;也有说,陶家军在整顿撤退,怕是少帅准备弃城出逃了。
城内一时人心惶惶,哪里都是闹哄哄的模样。陶秋白倒是懒理这些谣言,不过照常如旧,寓居于陶公馆里头。
陶秋白慵懒地躺靠在一张英国进口的桃心木摇椅上。两旁立着的丫鬟,不住地扇着扇子,却一点也不解暑气。
上海本是平原,可是气候温润,但凡到了夏季里头,总是免不了温温腻腻的。陶秋白手枕着摇椅把手,心下也觉得有些滑腻的很,整个人也懒得动弹一下。
不远处的卷棚下头,放着一径厚实的坛坛罐罐,那里头装的都是腌制的处州梅干菜,如今正是发酵的好时候。
丫鬟小翠拿着一只刚脱完毛的鸭子,来回折弄着,意在将鸭子彻底松软下来,然后便于放进那罐口小的坛子里头。
二姨太芳嬛远远瞅着,终于忍不住上前去说道:“噢哟,瞧瞧,这上头的毛,拔的还留了根,到时候秋白一口咬下去,怕是牙都要扎得疼了。你原来在谁手下做活的,竟是这样不仔细!”
那小翠一听,忙吓得缩了手,一下就杵着,也不敢多动一下:“启禀二夫人,我从前是在大夫人手下做活的……”
陶秋白略略垂下了头,啜了一口铁观音,面上喜怒难辨:“陶家已经没有什么大夫人了……”
倘若说,此前陶秋白的心里若死水一般寂静,那么如今仿若被这话给彻底搅得絮乱了。是了,自那日以后,他便刻意冷落她,甚至还没有等到出小月,就将她赶到了倒座间去。
他真是恨极了她,恨不得将她的肋骨一根根都拆开来,好好地折磨她一番,叫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可她的眼神是那样清冷,心若死灰的模样真当叫他愈看愈是觉得心痛。
但他决计不允许自己再去怜悯这个狠毒心肠的女人!他们的孩子,在她眼里原来是这样的命如草芥……
陶秋白的声儿虽然不大,可是听在小翠耳中,却是难言的震慑。她立马就跪在地上磕头道:“爷训斥的是,我真是该死!还请爷饶了我这一回,下次定然不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