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蓁蓁一下子惊慌失措起来。闺阁女儿的手帕不能流落外处,否则被有心人捡到,怕是会大做文章。好在今日风不大,只是微风几许,手帕被吹着几起几落,最终停在亭外的鹅卵石小路上。
沈蓁蓁快走几步要过去拾,便见一人穿着身宝蓝色律紫团花茧绸袍子也走了过来。沈蓁蓁不知是哪里来的外男,不敢过去,脚步停了停,直到那人弯腰拾了手帕,这才急道,“欸——”那人抬头,定睛一看,正是五皇子周璟明。沈蓁蓁此番再见他,不知该喜该愁,一时百般滋味在心头,半晌福了个身,道,“殿下万福。”
周璟明颔首让她起身,抬手看手中那方粉红色绣着瓶插牡丹、盘盛苹果寓意“平安富贵”图案的锦帕。沈蓁蓁有些尴尬地开口,道,“是臣女的手帕。”周璟明便递给她,沈蓁蓁犹犹豫豫地接了。两人对视了一眼,沈蓁蓁自觉狼狈不堪地移开了目光。
其实周璟明知道那是沈蓁蓁的帕子。他眼力一向极好,远远就看见沈蓁蓁一个人百无聊赖地坐在那小亭里赏荷。不知想些什么,脸上一时浮现出恐惧,一时又浮现出忧愁。当时他便想过来打着招呼,只是怕惊着她,不愿唐突。好在连天也帮他,吹跑了沈蓁蓁的手帕,这才让他寻了个机会走上前来。
“蓁姐姐近来可好?”两人两相对望无言,片刻周璟明开口问道。沈蓁蓁局促地想着“他果然问了”,张了张口,却不知该怎么答。她重生之后,周璟明是她遇到的第一个、见识过她最不堪的处境,却仍愿意出手相助,且不要报答的人。她是应该感激他的,见到他总能给她份安全感,仿佛有了依靠似的。可是他又见过那样不堪的她,这让她总是无颜见他。
千头万绪,沈蓁蓁到底是又福下了身去,低声道,“臣女一切都好,多谢殿下上回出手相助。”谁知周璟明却回她,“没有上回。”沈蓁蓁疑惑的目光看向他,他抬手蜷成拳放在唇边干咳了一下,仿佛有些紧张似的,他说,“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如今我也不知了。”
上回他说“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我再不会告诉第二个人的”,这回他说,“没有上回,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如今我也不知了”。
沈蓁蓁的眼泪一下子都涌了出来,眼泪顺着眼角簌簌地流下。满世界都安静了,仿佛只能听到她的哭声,周璟明悄悄从她手中抽出那方手帕,帮她把眼泪都擦去了。
周璟明一路护送着沈蓁蓁回了桃夭院,路上沈蓁蓁收了眼泪,两个人随意地聊着闲话。沈蓁蓁问周璟明,“殿下是来寻父亲吗?”周璟明平淡道,“课业上有个问题,想来问问沈太傅。”沈蓁蓁应了声,见不知打哪儿滚来一粒小小的菱形石子,便随意地一脚踢开。周璟明见了,就笑,沈蓁蓁瞬间红了双颊。
到了桃夭院门口,沈蓁蓁犹豫着不知是否该请他进去,周璟明干脆利落地拱手道,“方才见蓁姐姐孤身一人,心下担忧,这才特来相送。如今蓁姐姐平安抵达,我也就可以功成身退了。”
沈蓁蓁看着他转身,渐渐走远,突然耐不住心底的那份迫切,出声喊道,“臣女有一事想问殿下。”周璟明回头看向她,沈蓁蓁问,“趋炎附势的小人,当交吗?”
周璟明想起暗卫传回来沈蓁蓁的二堂姐沈若莹和朱家定亲的消息,便回答,“若是权势煊赫,自有趋炎附势的小人。”沈蓁蓁闻言先是困惑,略加思索,便懂了,于是浅浅一笑,露出两个精致的酒窝,道,“谢殿下指点。”周璟明再次拱手作揖,转身离去,这次沈蓁蓁没再叫住他,只是默默地看着他的背影离去。
“若是权势煊赫,自有趋炎附势的小人”,这句话里有两层意思,一是说因为权势煊赫,所以才会有趋炎附势的小人;二是说如果能一直保持着权势煊赫,也就不怕趋炎附势的小人会离去。
沈蓁蓁被浅泽和浅潼服侍着脱了外裳、解了发髻、卸了钗环,躺到床上,仍在反复思量。先前是她想的差了,只觉得朱家人十分虚伪,巴结着沈家的时候,就对二姐姐千般万般的好,沈家一旦失势,就对二姐姐弃如敝屣。
可是如果沈家能一直如日中天,也就不怕朱家的第二副面孔了。二姐姐亲事已定,强行退亲只会对她的声名有损伤。更何况如今二皇子尚未早逝,皇后尚未郁郁而终,朱家是皇后的娘家、二皇子的外家,即便父亲和二叔得圣上宠幸,也不好对承恩侯得罪太过。
再者二姐姐一向性子绵软,嫁入别家也未必就会比嫁入朱家更自在。家风再端方肃直的家族,也总要应付婆媳关系、打压通房小妾,而这些二姐姐都做不来。既如此,倒不如嫁入朱家,朱家看在沈家的面子上,是断断不会为难二姐姐的了。
沈蓁蓁想完这些,一时心思大定。在床上打了个滚,透过彩绣樱桃果子银红绉丝纱帐,看向不远处桌上随手放着的那方手帕,上面仿佛还残存着自己的眼泪。沈蓁蓁只觉得自己脸上又烧了起来,脑海中一遍又一遍地回放着五皇子说过的那句话,“没有上回。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如今我也不知了。”
五皇子可真是个好人啊,沈蓁蓁又在床上打了个滚,美滋滋地想着。送她回家、为她保密,还帮她解决了二姐姐的事情……
如果她能为五皇子做些什么事就好了,如果她能报答五皇子就好了,她想她是愿意的。沈蓁蓁把脸埋在柔软的被褥间,默默地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