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武朝的医疗技术,像冯易嫂夫人这样的难产是凶多吉少的。
从昨天夜里开始催产的药方吃了数副,那产口好容易打开,却已经没有力气将胎儿推出,时间越久肚子里的孩子和产妇就越危险。
要么只能是开骨缝,产口严重撕裂,即便扛过了感染,往后余生都要在盆底肌的损伤中度过,无异于残疾。
要么鱼和熊掌不可兼得,舍一保一。
若是想着两全其美的办法,通常就是鸡飞蛋打,所以众人听见婴儿的啼哭都是不喜反忧。
那啼哭如此嘹亮,想来大人的状况必定是非常不好的,再一想蓝家人的荒唐,更加确定嫂夫人已经没了。
几个贴身伺候嫂夫人的仆妇立刻瘫在地上,嘴里喊着“可怜的嫂夫人喲。”
几个胆小的丫鬟则干脆面如土灰昏死过去。
一时之间内院外院乱成一团,蓝家千金剖腹取子的消息不胫而走。
冯易一双拳头紧紧握在胸前,推门的手反而颤抖起来。
他自幼失去怙恃,为了供他读书,兄长常年在外做工,可所赚的钱还不够私塾的学费。一家三口需要靠嫂娘做针线织布来贴补。他记不清有多少个青灯苦熬的夜晚,睡下又起来,嫂娘却依旧在织布机前。记不清有多少个黄昏白昼,嫂娘天不亮就去集市上贩卖织物换回大米口粮。
她舍不得点碳,隆冬的天,一双手冻得像萝卜,一碰嗷嗷地疼,而他这么多年却几乎没有长过冻疮。家里但凡有一些好东西都给他了,白面馍馍,黄面饼子,还有不知从哪儿弄来的糖和鸡蛋。这不是嫂娘第一次怀孕,却是第一次将胎儿带到成形。清苦的生活养不下额外的人他都是知道的。他当时就发誓,要努力读书,高中状元回报他们。
而现在?
他想不明白。
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没有早一点下保大人的决定。
想不明白为什么会轻信了这荒唐的蓝家人。
更想不明白为什么上天如此不公平,自己如此没有定力。
那满腔的懊恼化成怨恨,恶狠狠地看了一眼蓝家父子,一时也顾不得男女大防,推门入内。
“嫂娘。”
他一边走,一边叫。
一干仆妇医生见状也都浩浩荡荡跟了上去。
年轻的稳婆没见过剖腹,跃跃欲看;而小丫头们捂着眼睛根本不敢抬头。还有贴心的仆妇等着临别赠言,擦身穿衣。
一群人不时窃窃私语,叽叽喳喳。直到冯易一把打开门,看见嫂夫人面色苍白躺在床上,这才安静下来。
蓝盈盈一脸无辜地抱着孩子坐在一边。
“喲,都来了!”
冯易一把推开她,尤家长孙如同死了老娘一般哭倒在地。
“冯大人,这是毁您的英明啊,传出去人家要说你忘了嫂夫人的养育之恩,只想着传宗接代。呜呜呜呜,可怜的嫂夫人!”
在尤家长孙的带领下,方才受了蓝家老爷气的稳婆们也跟着哭天抢地。连医生们也不免扼腕叹息。
“一个小姑娘怎么可能懂得妇人生产种事?”
“我等饱读医书数十年,都束手无撤。”
“太不知天高地厚。”
蓝家父子护在蓝盈盈面前。
“女儿,你别怕,天塌下来有我们顶着。”
“姐,要是我们顶不住,你还有什么心愿,一定要告诉我们!”
蓝盈盈:……
吵吵嚷嚷的声音终于使得床上的嫂夫人醒转过来。她嘴角动了动。尤家长孙眼疾手快,上前趴在耳边。
“可是有什么遗言?”
嫂夫人不知说了什么,尤家长孙的脸色却渐渐变了,陡然放开手,看向蓝盈盈。
冯易见他表情古怪半天不言一语,推开他,自己上前。
“嫂娘,有什么要交代的,尽管对我说。”
嫂夫人的嘴巴再次动了动,由于声音太小,冯易又靠近了一些。
大家屏息凝视,等着吩咐,谁知冯易的脸色也渐渐变了,转而奇怪地看向蓝盈盈,半天一言不发。现场的气氛比起先前却更是凝重。
难不成剖人也有技术,剖出个好歹要罪上加罪?
又或者胎儿有什么不可言说的问题毛病?
贴身伺候的仆妇终于忍不住上前。
“大人,嫂夫人到底说了什么?”
冯易怔怔地起身。
“她说肚子饿了,让厨房准备一些粥。”
“???”
“什么?准备一些粥?”
李氏稳婆皱着眉一把掀开被子,一堆没经过世面的丫鬟们尖叫着捂着眼睛,再看那产床上,却是干干净净,齐齐整整,没有一丝血迹和伤口。
一直候在门外没来得及说话的丫鬟终于拨开众人,喜极而泣跪在冯易面前。
“大人,大人,奇迹啊,母女平安!!!”
再看蓝盈盈,一副打量神经病的样子看着众人。
“我还能说什么?我也很无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