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明复知道梅殷肯定有一肚子的话要说,之所以刚才让梅景正陪听了一段,显然一是他知道这个儿子受皇帝影响很深,梅殷想让他知道,即使是皇帝也得听他几句教训,二是他应该为认为皇帝和儿子有一个共同的毛病,需要他一起来纠正。
“皇上,燕王之死是不是你促成的?”梅殷眼睛盯着地面,若无其事的得活动了一下许久未动的脚。
这虽然属于最高机密,但以梅殷的人脉显然并不难知道,或者他猜也能猜到。
“他迟早会死。”朱明复既不肯定,也不否定,但他脸上仍有微笑。
一阵沉默后,梅殷起身眼神直视朱明复,见其正义凛然的样子,又迅即收回眼神,开始在书房里踱步,其脚步轻盈有节奏,步伐大小始终如一。
这个人不仅性格方正,连走路都如此中规中矩。
“皇上,其实老夫并不是怪你这件事。”
梅殷内心颇为赞赏朱明复的沉稳,认为在他这个年纪有如此定力已算上乘。
“老夫是怕皇上养成阴刻无情的性情,皇上此次在高丽复计谋固然佳,但是如此手段,偶尔可用,不可做为常道啊,更不应张扬泄露,所谓阴谋者,道之所忌。”
梅殷停住脚步,背对着朱明复。
道出这么敏感的话,他刻意给皇上留下掩藏尴尬的空间。
朱明复受徐辉祖多年熏陶,自认为帝王术本来就是如此,并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善之处。
“姑丈,朕也是为了少死人啊,如果一个人的死,可以换来很多人活,这笔生意就是划算的,阴谋只要为了光明的目的,就是阳谋啊”朱明复静静得微笑,他已不是当年那个杀金牛帮都会犹豫的人了。
“这些都是徐辉祖的话吧,徐辉祖确实比老夫聪明,也许从小就是如此吧,但是皇上,阴谋者不是为君之人应该津津乐道的,你可以采用属下的建议,但是不应该下这个旨意。”
梅殷转过身来,捋须微笑,目光中满是平和之气,仿佛他在说一段极为平常的话。
但这段话对朱明复来说,却极为不寻常,非常不寻常,他不应该是从梅殷嘴里说出来的话,应该是徐辉祖说的,但徐辉祖并不会这么说,他更直接,更袒露,更无忌,他会说:“皇上,玩阴谋关键是要掩藏好啊!”
“姑丈,你的意思是朕不是不该做这件事,而是没把这件事做好,没做得天衣无缝,没做到仿佛不是朕做的那个境界。”朱明复又惊又喜,其表情比较混搭。
“皇上,以虚为君,以阴阳为臣,以意为使,则明君之道也,你以前那套则最多是为君之术罢了。”
“以虚为君,以阴阳为臣,以意为使”,朱明复细心琢磨这句话,觉得果然意外深长,有深不可测之感。
这是梅殷应该说的话吗,他不是一直是一位醇厚的儒者嘛!
这段话明明的道家的话嘛,印象中梅殷似乎是佛道无缘的啊。
“姑丈,这是你的真心话吗?你不是一直崇儒的吗?”
“皇上,老夫在朝堂之上,行入世之业,自然应该行儒者之事,但三教虽异,其理则一,为人君者应兼收并蓄,允执其中,不偏不倚,所谓儒为表,道为骨,佛为心是也!”
“朕……明白了。”朱明复恍然大悟,会心一笑,他的悟性本来就不错,此时已经明白了梅殷此举的全部用意。
梅殷今天特意摆谱其实是想告诉他两件事,一是阴谋不能常用,否者招天忌;二是皇上不要亲自制定阴谋,不能鼓励阴谋,更不能形成一股大搞阴谋的风气,否者阴谋迟早要搞到皇帝自己头上;三是不可执着于用计谋算计人,为君者应外在言行符合儒,内心修为要符合道,心里深处还要有佛的慈悲。
看来这个朱元璋的好女婿竟然还有如此深藏的不为人知的本事,其修为确实不是一般的高!
看来梅殷的智谋绝不亚于徐辉祖啊,他懂得一切阴谋而从来不用,示人以诚,还装了一辈子,实属大智大勇。
那一晚,君臣之间谈了很多,梅殷把一生所学倾囊相授,朱明复则张开嘴巴,拼命吸收,如饮甘露。
梅殷说:“以儒为基,才可以学道学佛,世人基础不牢,人都做不好,还妄图学道,实乃缘木求鱼,老夫看皇上心思纯正,才将这些秘术抖出来,望皇上善用之,兴我大明!”
朱明复拱手拜受。
“姑丈,你这些是谁教给你的,好厉害啊!”朱明复笑道。
“皇上,你猜?”梅殷脸上竟然也现出了调皮的笑容,这绝对是珍稀景观啊。
“一个高僧,要不和徐辉祖师傅一样,是个白胡子的老道?”
“皇上,世上除了僧道之外,难道没有厉害人物了吗?”
“朕实在想不出来,难道是神仙,如吕洞宾之类?”
“皇上,臣的师父就是你的爷爷,我大明开国太祖洪武皇帝!”梅殷笑意欣然。
“啊?是他?不,是皇爷爷啊!”朱明复嘴巴撑得老大。
“太祖皇帝年轻时做过和尚,对佛法自然不会陌生,后来起兵,遇到奇人无数,自然对儒释道都很精通,其实古人治国之道,也并不是全用儒家,而是三教并用,皇上,佛经上说,做皇帝做好了,其功德就等同于佛,儒讲仁,道讲无为,佛讲慈悲,皆一体之多面,……为君者,无以巧胜人,无以谋胜人,无以战胜人,又无为而无不为,物来则应,修胸中之诚,以应天地之情而已,事去不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