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青春校园>难逃>11.见父
规矩地谢恩,将王后的赏赐照单全收了。我并不喜欢王后,没准当年陷害我娘亲的人里就有她;凭我的直觉,她应该也不喜欢我。但这些金银玩意我还是收下,万一哪天我又要离开此处了,这些宝贝足够我在宫外逍遥的,干嘛跟钱过不去。

她轻蔑看看我,拂袖而去。

我不以为然,朝她背影做个鬼脸。

入诗与入画皆是一脸惶恐,忙上来悄悄告诉我,这浩太公主可得罪不得。她深得国君与王后宠爱,自幼与太子一起接受太傅授课,虽然年纪不大,却心有城府。这两年国君缠绵病榻,王后亲自照拂,其他的几个妃嫔要么病弱要么庸懦,宫中事宜实际上交由浩太公主打理,而她年纪虽小,处事却公平稳重,将后宫治理得上下有序,倒比从前王后治宫时还要井井有条,因此在宫中颇有威信。

我悻悻地“哦”了一声,心里嘀咕道,怪不得那么大架子。

我的寝殿韶和殿,与少曦的朝和殿相邻,她便让我每日清晨在宫门口等着,由她带我一道去给国君问安。我虽不赖床,但那套穿戴复杂的繁琐衣衫让我实在厌烦,更别提还要在脸上点上妆容、头上梳好发式。

入诗与入画以及负责我礼仪教习的李姑姑,每日忍受着我的臭脸和各种不配合,七手八脚地将我打扮齐整。待得我出得门去,便见到少曦已铁青着脸在她的宫门口等着。

雍宫中,服饰华丽奢靡,她一袭袭轻盈的丝织衣裙,长可曳地,走起路来飘飘似仙;裸露着的修长脖颈、锁骨和肩头,无不形状优美地沐浴在清晨的阳光里,更显白皙剔透。她时常手持一柄轻巧的团扇,仕女扑蝶的流畅图案,白玉手柄与她腕上一串红色玉石手链相映成趣。

这样一个美人,虽然是板着脸,却总每每让我觉得惊艳,不免诚心诚意赞美一番。

然而她从不领情,总要毫不客气地挑些我的毛病出来:

“走路为何总是摇摇晃晃?教习姑姑应该告诉过你,不可以连跑带跳,成何体统。”

“不可以笑得那么粗陋,难道你不知道闺阁女儿应当笑不露齿么?成何体统。”

“昨日午膳你未免吃得太多太快了些,成何体统。”

……

我因没缠过足,一双脚比宫中女子大出许多,踩着织造院连夜赶制出来的高屐绣鞋,走得已是格外吃力,专心脚下的同时,口里还要应付她,更是雪上加霜,这一路真是难熬。

待得渐渐熟悉了宫中地形,我便常常穿上便服,独自一人悄悄溜去临荷宫中。俞大监告诉我,我娘亲生前便是居住在这宫里。

临荷宫内已久不住人,只有一个眼花耳背的老嬷嬷守着,从未发现过我。宫内桌椅倒是时常打扫,并没有沉淀太多灰尘,我便每次都呆呆坐很久,想象着当年娘亲在这宫中住着的光景。在偏殿桌上,卷着一副女子的画像,我展开来看,认得画的是我娘亲。

小时候看见别人都有娘亲,而我不知自己娘亲的模样,便缠着义父将娘亲模样画给我看。这幅画像的上的娘亲,端庄坐在荼蘼花架下,樱唇微抿,像一个标准的后妃那样娴雅笑着,首饰衣着略华贵些,却远不及义父画的那副神采飞扬、璀璨照人。

*****

去请安时,国君总是留下我在床边坐着。我虽然平素话多,可是对着他却总是一句话也想不到说,他也只静默地靠坐在榻上看着我出神,时而虚弱陷入昏睡,醒来便朝我伸伸手,我便会意地凑过去让他摸摸头。

一日,他突然开口道:“为父本来与你师父约定了,此生不再召你回宫,可如今为父的此生眼看就快结束了,让你回来也不算太违反约定。待为父去后,你若想离开便随你自由……你这双眼睛,像极了你母亲,为父每每看着,就想起从前一件一件的旧事来……过去这十几年,为父常常想,若你和你母亲在跟前,为父便可以时常摸摸你的小脑袋,抱抱你,看你长的多高,长的多重。”

我压抑许久的怨怒和委屈,忽地被这话勾起,终于忍不住问出那个一直憋着的问题:“既是如此,为什么你当初不好生对待我娘亲?为何让她郁郁而终,让我长在宫外?”

他浑身一颤,手慢慢收回去,半晌,只是自嘲似地笑了笑:“自古君王皆无情,寡人也只不过是个无情的人而已。”

他似极疲倦地挥挥手,示意我退下。

之后,再去请安时,他没有再留下我。

正德十八年盛夏,一天夜里下起了铺天盖地的大雨,暑气顿消,人人都比往常睡得更踏实香甜些。

次日清晨,经雨水冲洗后的太阳光芒刺眼。

雍国久病在床的国君,再未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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