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大雪纷飞,马上就是一个冰天雪地的寒冷世界,娘亲怎么有这等心情,这是要赏雪吗?
陈天一挑着灯笼,细细分辨,那琴声,却没有分毫快乐。)
他也渐渐伤感起来,十六岁的人,不是一点大人的事不懂,母亲寡居多年,哪怕家再大业再大,岂有真正的快乐?若是别人,哪怕是女人,有了这么大的产业,能够手眼通天,不弄一个面首无数,都有点掉价。但母亲似乎早已心如止水了,姥姥会不止一次地提到一些权贵,甚至也有不少人前来提亲……一个这样的妻子,即便是公侯之家,也不会无动于衷,却都铩羽了。
外界在称赞她守寡的决心,唯有陈天一,随着长大,知道了一些事情,心里渐渐开始动摇。
她该多喜欢那个人呀。
那个人在……她在等,很苦、很苦地等着。
随着接近,朱汶汶的声音清晰可闻,几个侍女附和着唱道:“或从十三北防河,便至期年西营田。去时双亲与裹头,归时不见高堂颜,夜秉烽火谈旧事,妾心安解将军颜……”陈天一的脚步越来越轻。一开始,小的时候,他曾以为这曲是难忘那个不是自己亲生父亲的丈夫陈敬业,后来去了东夏,有一天了解到东夏王的生平和曲折,竟一下明白了,这曲中的人物和他的经历有多吻合。
十三北防河……一直以为这是诗歌中夸张的手法,没想到却是真的。
又是那老曲,又是那老调儿,唱了十多年,可是那个人身边那么多的女人,他会把母亲放在心上吗?
或者说曾经放在心上过吗?
他甚至很少去看自己,见了自己,却没有疼爱,反倒要自己多吃苦。
虽然他放轻脚步,上木梯,还是咯吱作响,琴声嘎然而止,他母亲的声音传了过来:“是天一吗?”
陈天一应了一声,走了上去,侍女过来接他,把他手里的灯笼提去。陈天一这就走到朱汶汶身边。朱汶汶打发走身边的人,要他讲去将军府的见闻,他就跪坐一个垫子上,忍受着四面敞开的寒风,发抖着讲给母亲听,讲着讲着,讲到可笑的冯山虢……朱汶汶却似乎没有听后头的,喃喃道:“真议和了。”
她似乎一点也不高兴。
陈天一有点忐忑,轻声说:“议和就议和了吧。就是那些条件,就不占一点便宜。”
他觉得母亲应该评价一二,等于是教导自己,朱汶汶却没有去评价,也没有让陈天一去讲他自己的理解和解释,手不自觉地抚琴,刮出杂音,就这样好久好久,突然她不提这个事情了,说:“天一。北平原的学上不了了。就别去了。每年年入十分之一的钱给你作开销,供你礼聘西席,网罗天下英杰,你舅舅不是料军的料,私兵也全部由你掌管。你已经长大了,该读的书也读了,多多历练。”
陈天一大喜,喊了一声:“娘。”
朱汶汶说:“你说的老官叫冯山虢?我听说过此人,因为是朝廷的人,在东夏,被他闲置多年。既然此人流露出恋栈东夏的模样,还打算辞官归乡,你为何不笼络一下?能出入流民之中,关心疾苦,可惜了呀。这样吧,明天为娘打听一下,若他真要解了官身,就为你礼聘为西席。”
陈天一断然拒绝说:“我不要那样的先生。”
朱汶汶不容置疑地说:“刚才还说让你网罗英才,你这就能漏掉,什么时候才能够识对人用对人?这个冯山虢为娘知道一些,虽然这些年来默默无闻,却是大才。此人本来是皇帝准备的宰辅人才,可惜了,步入官场就遇到了他,一生毁在他那儿了,从此没有了前程。谁若因此轻视,那是不识真人。
听你所言,此人已经人在朝廷,心在东夏了,自然可以为我们所用。”
陈天一又喊了一声:“娘。你怎么胡乱就判断一个人有没有才能呢?”
朱汶汶冷笑说:“今天冯山虢是有点儿癫狂,但也不至于连你都看不起吧……”她一挥手说:“算啦。有无才能,为娘若能聘来你就知道了。”
陈天一没好气地说:“不是我一个人觉得他癫狂,你没去,光听我说,你就不知道。”
朱汶汶知道他不情愿,谆谆道:“不是所有声名显赫的人就都有才学,不是默默无闻的,几乎快被人忘记的,就是庸人一个,这都是人生的际遇。冯山虢若是没碰到他,也许在西陇就名扬天下了。这个人的履历为娘清楚,难道娘想把你往坏里教吗?给你个二百五做先生?”
陈天一被说服了,说:“这样吧。娘。我明天礼遇他一下,顺便试探、试探,好吗?”
朱汶汶点了点头,轻声说:“这还差不多。”
她又说:“也不知道这大雪一下,他议和议出来那样一个结果,会是什么境地,什么心情……金刚一样的人,柔软的心,也许不和,我们一家很快就能团聚了。北国已经冰天雪地了呀。”
陈天一大吃一惊,他这才知道母亲为什么不高兴,连忙朝母亲看去。
朱汶汶的眼神盯着北风掀起白纱,昏沉的夜色,漫天穿梭的雪花,那是北方。
北方,北方。
北方的确已经冰天雪地了。
塞外的雪更大。
嗒嗒儿虎就站在寒风和冰雪之中,光着脊背,身上披的竟是杨二广牛录千疮百孔浴血的战旗。
他面前的是刚刚挑选出来的千余丁壮,便是在夜晚,他们一起沿着渔水奔行数里,在这里整队,但是没有人发出声音,没有人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