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仪察觉到自己失言,心里飞快想着该怎么补救,同时身上也惊出一身冷汗来。自己居然如此信任沈昱?这样的话语,除了对着父亲,她从不在外提起,是以世人只知萧君桐容色明艳清雅,文藻秀逸奇拔,却不知,纵论天下之事,谋划庙堂之局,心思诡谲而又不受儒家圣人学术约束的她比之父亲萧秉文反而更胜一筹。
沈昱见她面容沉稳,叹了口气,轻声道:“我早该想到的,你这样的人,哪里像个婢女了?三言两语就拔除了王婆子,那老货到死都不知道,是你在背后下的黑手。几句话,这院子里的每个人都乖顺不已。前两月我还看不明白,现在模模糊糊大概也懂了一些。今天这番话,更是凶险得很。”
他看着令仪道:“你可能都不知道,兄长说起刘大人时都不敢直呼其名,就连一贯标榜山野闲人的泽世兄,也要拱手以示敬意。你一个小小的婢女,先不说从哪里听来的这些话,光是直呼数位大人的名姓这一件事已是离奇了,更不用说,你居然敢……”他又小心翼翼的看了看四周,才道:“我发现,你这个贱丫头最是胆大,这些话,你切莫在别个人面前说。”
令仪等了半天,居然只等来这么句不痛不痒地叮嘱,一肚子的说辞胎死腹中,一时间百感交集,肃穆地问道:“公子不问我?”
沈昱道:“本公子才懒得管你,你只要知道,你现在是本公子的人就够了。”他故作潇洒地甩了甩衣袖,却差点带翻茶几上的瓷碟,赶紧轻咳一声掩饰过去。
令仪抿着嘴轻笑,觉得沈昱的脑回路当真清奇无比,见他又伸手去拿那水晶皂儿,赶紧拍了他的手,道:“公子已经吃了好些了,好歹给烟儿姐姐留点。”
沈昱扁着嘴嘟囔道:“给这个留,给那个留,这院子里哪个都比本公子金贵。本公子什么都想着给你留着,你倒好,心里只想着那些个烟儿姐姐、琇莹姐姐、杨妈妈、蒋妈妈的,从不把本公子放在心上。”
令仪戳着他的额头道:“就你话多。”
两人说话间,烟儿掀起帘子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令仪瞧见了,赶紧招手道:“姐姐来的正是时候,要再晚半步,这些个点心恐怕全被某个贪吃的馋嘴猫祸祸光了。”见烟儿木愣愣地傻站着,问道:“姐姐今天怎么了,怎么好好的一个人瞧着傻愣愣的。” 边说边走过去拉烟儿的手,才发现她双手轻颤,一双眼睛红肿,似乎哭过。令仪问道:“谁让姐姐受委屈了?”
烟儿一听这话,泪珠子走珠似地坠落,大声嚎啕起来。
令仪和沈昱皆吓了一跳,令仪赶紧扶着坐下,轻声劝慰着,又让沈昱去倒了盏新茶来,等烟儿哭过了,端着让她吃了几口,才问道:“到底怎么了?谁给姐姐受了这么大的委屈?”她嘴上虽这样问着,眼睛却直直地盯着沈昱,沈昱让她看得不耐烦,冷哼一声,在主位上坐了。
烟儿推开令仪,几步扑到沈昱跟前,扑通一声跪在他脚边,抽泣着哀求道:“奴婢自知愚蠢不堪,又是蒲柳之姿,不敢求公子怜惜,更不敢奢望公子待奴婢能同待令仪妹妹一般用心。只求公子菩萨心肠,好歹收留奴婢,公子就当养了一只阿猫阿狗,想起来了就赏奴婢一口饭吃,奴婢感激不尽,定当全心全意伺候公子。今生不够,来生做牛做马还投到公子家里来报答公子。”说完,抱着沈昱的腿悸哭不止。
沈昱其实最烦女子在他面前哀哭,烟儿咿咿呀呀的声音不但没让他动容,反而让他更加厌烦。他本就不是什么善男信女,想一脚踢开烟儿,大吼一声让她闭嘴,又偷眼去瞧令仪,见她原先笑着的脸上一片平静,心里不知为何有点心虚。便不耐烦地扯开烟儿道:“你这发哪门子的疯?”
烟儿哭得更加伤心,令仪道:“姐姐莫哭了,你不知道公子,他这人最是嘴硬心软,对我们这些下人,又最是宽厚了。别的不说,隔壁的滴翠轩,惠然姐姐那样精明的人,还不是被大公子罚过几次例钱。那边的院子,怜儿姐姐身上时不时青一块,紫一块的。夫人那儿就更不说了,珍儿姐姐的肩胛处现下还一大片疤痕呢。就只咱们这儿,活计轻松,规矩没那么严苛,公子待咱们,像主仆的时候少,像家人的时候倒多,姐姐仔细想想,你到院子里少说三月的光景了,公子可说过姐姐一句不是,可罚过姐姐一次月钱?就连先前冲撞公子的杨、蒋二位妈妈,不也是好吃好喝的待着?就算今儿个公子说了什么送姐姐走之类的浑话,也是为着情势所迫,装摸作样罢了,自然有法子化解的。姐姐何须担那莫须有的心。”
也许是令仪过于平稳地声音安抚了烟儿紧绷的神经,也许是她条理分明的陈述让烟儿放了心,她慢慢地不再哭泣,站起来拭了眼泪,轻轻啜泣着道:“当真?公子当真不会将婢子送给蟠公子?”
令仪道:“不会。我知道姐姐最怕什么,放心,有我呢,姐姐不放心公子,难不成也不放心我了吗?有我劝着公子,姐姐担心的事情就永远也不会发生。”令仪拍了拍她的手又道:“姐姐哭了这许久,脸上都花了,快去好好收拾收拾。”
烟儿也觉得难堪得很,拢了拢凌乱的鬓发,又见沈昱面色不悦,不敢再哭闹,向着沈昱行了礼,便退了出去。
烟儿退出去后,屋内一片寂静,只味道清甜的甘松香在香几上静静地燃着,沈昱没等令仪发问,便一五一十地将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