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儿进来时,沈昱正教到“昃”,令仪有心为难他,便仰着头无辜地问道:“公子,‘昃’字何解?”沈昱吭哧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来,顺手端起桌上的茶盏吃了两口,嫌茶水凉了,便羞恼起来,喊道:“烟儿跑哪去了,怎么不给本公子倒茶?”
烟儿打趣道:“婢子在这儿,公子眼也太小了,就只瞧得见一个人不成。”
令仪粉脸微红,道:“胡说八道。”
烟儿凑到她跟前,瞧着宣纸上的字迹,装摸作样地点评道:“这字啊,我瞧着也像是一个人的。”
令仪面色更红,丢了管笔去捂她的嘴,烟儿笑着躲开道:“好啊,居然敢动上手了。我还没去告人呢,你两个偷摸地躲着干什么呢?什么‘日月盈昃’我可全听见了。公子好不偏心,大家都是一处院里的,怎么有什么好东西,就只想着她一个人?”
令仪笑道:“什么好不好的,你喜欢,一道教你就是了。”
烟儿啐道:“我才不稀罕你们那些劳什子,一会儿‘日’啊‘月’的,我啊,还是老老实实地给公子续茶水去吧。”说着,便从沈昱手里接过茶盏,往隔壁正厅里去了。
令仪和沈昱相视一笑,沈昱又接着教她认下面的字,令仪边念边临摹,烟儿端了茶水进来,也不打搅,只在小方凳上坐了,初时静静地看着,慢慢地眼里流露出连她自己都没察觉的艳慕来。
沈昱觉得此时的令仪,比任何时候都要让他痴迷,她握着管笔的样子有着说不出的风韵,落笔既生涩又流畅,姿态既端庄又随意,摇动的烛火,映着满屋子的虚影乱晃,仿佛如梦幻般不真实。他生怕打破这难得的宁静,说话居然轻声细语起来。令仪惊诧地看了他几眼,耳朵里充斥着沈昱那如金石般清冷的声音,想起父亲当年教她临字时的情形来,心里也是一片柔软。
三人就这么静静地呆着,谁也不忍心大声说话,等漏壶里的刻箭现出四节短线时,已是到了亥时。令仪瞧着时辰不早了,便催着沈昱早些歇息。沈昱见自己会的字已经教完了,加之在铜钱和沈蟠的事情上费了些心神,也略觉疲惫,就在令仪和烟儿的服侍下睡了。
令仪照例叮嘱了蒋婆子几句,就拿了小灯笼和烟儿一道回后罩房。两个女孩心情都颇好,一路上低声说笑打趣,倒也其乐融融。路过滴翠轩时,正巧碰见冬雪提了食盒从外边回来,三人互相叙过话就别过了。
烟儿的好心情似乎在见到冬雪后就慢慢散了,令仪只见她一双纤细的手紧紧地抓着灯笼的竹柄,先前的笑纹僵在嘴角,扯成一个难看的弧度。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轻声道:“令仪妹妹,你说,这人和人的命差距怎么就这样大?都是做奴婢的,有些人过得像小姐样尊贵,我们这些人……”后面的半截话,消失在一声低沉的叹息里。
令仪劝慰道:“姐姐莫说这些丧气话,这乱哄哄的世道,哪个又比哪个尊贵。你瞧着冬雪得大公子青眼,觉得人家命好,过得是副小姐的日子,那是你不知道里头的事,她那样一个知书识礼的人,原该过着赌书消茶般生活,养到十五六岁,择个如意郎君风风光光的嫁了,再差劲,也是相夫教子幸福美满的一生。现在呢,都这个时辰了,还得去给主子拿宵食。更让人唏嘘的是,她那样心性的人,也不得不用尽手段去博大公子的欢心,拼到死,后半辈子也不过是个姨娘罢了。姐姐还觉的不平衡吗?”
烟儿听得目瞪口呆,令仪又道:“烟儿姐姐,各人有各人的缘法,有些事情,别人瞧着如鲜花着锦,内地里,却是烈火烹油,全然不是那么回事了。”令仪去拉了她的手道:“令仪身边没几个只冷热的人,夫人身边的珍儿姐姐算一个,大公子身边的琇莹姐姐、惠然姐姐各算一个,二公子院里的怜儿姐姐只能算半个,还有一个,就是姐姐你了。姐姐心里有什么不痛快的,只管说出来,我拿姐姐当知心人,也希望姐姐莫要辜负了我。”
她这番话说得烟儿面红耳燥,跺着脚道:“好个伶牙俐齿的小贱人,说了半天有的没的,原来在这儿拿话堵我呢!”边说边拿手指去戳她心口,道:“你呀,小小年岁,尽是些弯弯心肠。只管把心子放回肚子里,本姑娘才不稀罕你的那些个东西呢。”
令仪见她颜色开朗起来,便道:“姐姐没良心,我明明是劝慰你,不和你说嘴了。”说完,加快了脚步。夜色漆黑,只两盏小小的油灯颠簸着远去了。
沈府渐渐寂静下来,东厢房除滴翠轩外其余院落皆落了栓,升起了大灯笼,照的外廊黑影重重。而沈昱一墙之隔的院子里,沈韬的卧房里灯火通明,女孩尖利而痛苦的□□声整整持续了一夜,天明方绝。
沈昱一整晚都没睡踏实,第二日去学堂,眼皮厚重得厉害,被沈夫子抓着打了几板子戒尺才略略清醒了些。
一连几天,沈蟠粘他最是紧凑,明里暗里没少提及令仪,逼急了,甚至说出过换婢女使唤的馊主意,他心里气得够呛,却也大概懂了令仪的意思,面上做出兄友弟恭的样子,暗暗盘算着怎么收拾沈蟠。至于铜钱,他想了两三日,又不断地回忆令仪待人的手段,心里也模糊的有了个章法,只待和令仪说过了,再放手去做。
这日下学后,沈蟠又舔着脸贴了过来,鼓着一双眼在人堆里找令仪,乱看了半天,连令仪的半片衣角都没寻着,却看到个身量修长,面庞娟秀的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