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里,令仪已经研好了墨,铺展了宣纸等物,沈昱还在想着铜钱的事,临字时难免心不在焉,令仪瞧着沈旭那带有汉隶遗风,古拙劲朴,方形体正的楷体,在沈昱笔下变成了弯来扭去的“蜈蚣体”,很是不悦,便拿镇尺敲了敲桌面,道:“公子不要哄我和烟儿两个不识字的睁眼瞎子,你这是临的哪个字?”
沈昱面色羞红,端整了身子踏踏实实地临描。屋子外头日影西沉,细碎的虚影透过高大的西府海棠树漏进来,令仪觉得今日的沈昱格外认真,一笔一划,似乎正透过那方平竖直的楷体字,临描着不可预知的未来。
不用她催促,足足临了将近一个半时辰还不间歇,令仪知道临字最是耗费神思,尤其是刚刚学管笔的人,悬腕握笔,要是时间久了,第二日手臂酸胀,连抬起都吃力。她赶紧让沈昱停了笔,让坐着,帮着仔细捏过酸胀的右臂,又嘱咐烟儿去传暮食,喊直接送到书房来。
沈昱道:“我每日认二十又八个字,临六张大宣纸,一月能认八百又四十个字,用不了一年,我就能赶上兄长了。令仪,你说得话,我好好想了,你放心,我会好好认字读书的。”他语气格外认真,像在说誓言般坚定。
令仪笑着道:“公子好好的,说给我听做什么。”边说,边收好墨锭,往笔洗里注了清水,洗过管笔,在笔架上放好,又拿了小扇子,细细扇着,等大宣纸上的墨迹干了,才和沈旭的帖子一起卷了准备放好。
沈昱忽然道:“你先别放。”站起来,走到令仪旁边,展开她卷好的那沓帖子,道;“我教你认字好不好?”说完,指着右上角的第一个字道:“天”,又指着竖下来第二个字道:“地”,念完,一脸希冀的看着令仪。
沈旭的帖子,默的是前朝周兴嗣编纂的《千字文》,当初萧君桐启蒙,用的也是这个本子,不过她的字,是萧秉文一笔一划教出来的,日日悬腕,寒暑不歇,方练就一笔稼纤间出,风骨洒落的行草,只是后来世事变化,虽不握笔,功底却在。此时看着沈昱像个小夫子般将他好容易认会的几个字指给自己,令仪眼中酸涩,道:“公子又是想到了哪出?”
沈昱道:“我瞧着兄长身边的冬雪,想着要是你也能认字,肯定比她好。”他看了眼令仪又道:“兄长待我极好,想到我只临字,还是个睁眼瞎,便教了我这帖子上头的前二十又八个字,我很快就会了。”说完,又指着下一个字道:“玄,你快跟着念啊。”令仪刚想开口,便听得烟儿笑着道:“念什么?时候不早了,该用暮食了。”边说边从三层半旧的方形朱漆杉木提梁食盒里取出今日的暮食摆在榻床上。
沈昱闻得肉香味,早急不可耐地在滚脚凳上坐好。令仪瞧着好笑,草草卷了宣纸,帮着烟儿从食盒里取出碗箸后便立在旁边伺候沈昱用饭。烟儿则拿着茶盏去隔壁续上新水,预备着待会儿漱口用。
今日的饭食照例是两菜的规格,菜是金丝肚羹和麻腐鸡皮,主食是一大碗粟米,还配了两碟小菜,一碟虚汁三笋,一碟芙蓉豆腐。沈昱用饭一贯狼吞虎咽,那在井水中浸过三次,又在鸡汤中滚过的芙蓉豆腐,在他嘴里,估计也就是市井中的味儿。
用过饭食,烟儿伺候着漱过口,将他吃剩下的菜拨到一个盘碟里,和另一碟几乎没动过的金丝肚羹都归在一边放置着,其余的碗碟重新收在食盒里,将踏床擦拭过,又去新沏了碗茶水,才算收拾妥当。令仪见外头天色渐暗,拿火折子点了蜡烛,收好了先前的宣纸等物,才和烟儿一道出去,到对间蒋婆子的偏房里用饭食。
出了书房,烟儿喊了蒋婆子,开了门,三人围着一张不大的木桌坐着。令仪觉得屋里漆黑,便点了油灯。烟儿将另一个更旧的三层竹编提篮打开,从第一层是取出三大碗粟米,在三人面前一一摆好,又打开第二层,是一大盘热炒素瓜片,令仪伸手摸了摸盘底,还有点余温。再打开第三层,朱漆的食盒里,摆着两碟小菜,一碟酱萝卜,一碟用麻油拌过的腐干丝,一一取出摆好后,烟儿又从先前食盒的第一层里拿出沈昱未动过的那盘金丝肚羹和半盘剩菜,摆在木桌的正中间,分了筷箸,盖了食盒,三人方迅速地吃将起来。
蒋婆子尤其钟爱那肚羹,蒲扇大的巴掌捏着筷箸接二连三地往碗里夹,不一会儿功夫,一碟子肚丝便去了三分之二。烟儿边偷眼向着令仪努嘴儿,边忙忙地动了几箸子。
蒋婆子嚼着饭粒道:“还是富贵人家懂享受,这猪肚子在我们乡下,那叫下水菜,怎么淘洗都觉得不干净,吃着也有股骚臭味,没想到,今儿这样吃着,倒还有滋有味的。”边说边又拨了好些肚丝到碗里。
烟儿笑道:“妈妈是不知道,光这肚丝花费的心思,就够外头那些乡下人好些天的嚼用了。”
蒋婆子一脸震惊,烟儿又道:“这肚丝,不是妈妈说的猪肚,也不是羊肚,是挑拣的上好的牛肚,先用井水洗了,再在秘酿里浸上个一天一夜,去了腥臭味,拿鸡汤滚过,捞出来放置四五个时辰,等鸡汁的味进去了,再用高汤煨煮,一直煮到汤色透亮,肚片软烂,才捞将出来,用快刀切丝,锅里置满勺荤油,配着花生碎、香葱末、细盐等物爆炒,最后起盘的时候,还要淋上一层糖衣才算大功告成。”
蒋婆子听得不断地砸吧嘴,感叹道:“这样金贵的物件,公子居然动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