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善与长孙无羡得知消息后,沉默之余,也觉实在情理之中。
凤轻鸿此人,本不会做无利可图之事。此番对长孙无谌鼎力相助,且因长孙无羡与他兄长那一招,闹了个老王身死的意外,打乱了他稳固势力的步调,如何能不讨点甜头回来呢。
至于长孙无谌,一则吃人嘴短,二则,长孙无羡此前活跃于西境一带,民众多少瞧在眼里,他欲意只手遮天,总不能杀干净了百姓,如今将这半壁江山拱手让人,也算天高路远,以绝后患了。
他如今尚未彻底站稳脚跟,只得在凤轻鸿跟前暂且退一步。
萧仲寒已离去多时,为避免暴露,始终少与两人消息往来,此番时局落定才传信与长孙无羡,称如今风浪平息,催促他尽快出山,该干嘛干嘛去吧。又与慕容善说,此前已对外宣称她下落不明,恐凶多吉少,这几日便将她的鞋送回京城去,以示她或是躲藏在山里头时给大雪天找食的狼吃了。
如此说法倒是十分贴近事实。毕竟在长孙无谌看来,此前两人的确失散过一段,且长孙无羡在此期间受了萧仲寒一箭,如若说后因伤势过重未能与慕容善碰头,也并非怪事。而慕容善独自逗留山中,给狼叼去再合情合理不过。
倘使针对她的下落故技重施,拿具假尸体回京,反倒容易叫长孙无谌心生疑虑,细查之下露了馅去。
两人得到萧仲寒的消息后,便起早将山洞里的物件焚烧了个一干二净,将此地恢复原貌后,处置完了踏足下山,竟是因此有了几分山上一月,人间十年的沧桑之感。
只是哪怕彼此心照不宣,晓得如今是失势亡国,前途叵测,两人却俱都不将心绪不佳的话挂在嘴边。
慕容善戏说此山乃人间仙境,来时身在东陵,去时便入异族。长孙无羡就没脸没皮地接话,只道仙境不够“仙”,尚且缺些火候,竟未能将生米煮成了熟饭。气得慕容善狠狠掐了一把他的腰。
敢情她十六岁了,他便能成天将荤话搁嘴边了不成!
愈往下,积雪便愈少了,步至山脚时已瞧不见雪白,斑驳的树干上偶见抽出的嫩芽,倒有股枯木逢春的意味。
两人正闹着呢,却是往前头一瞅,忽见那乱石堆里似有异样,好像趴了个什么人。长孙无羡下意识将慕容善往身后掩去,待眯眼瞧了个清楚,才叫她留于原地,继而蹙了蹙眉当先上前。
人已昏厥了,穿了一身黑衣,浑身皆是淋漓的血迹。长孙无羡伸手往他脖颈探了探,发觉气息尚存,抬手将人翻过来后便是一愣。
慕容善远远见他神色有异,道是出了什么事,赶紧上前去,瞧了一眼也是一愣。
那人的脸不知遭受了什么,一片血肉模糊,面目已毁得辨不大清晰,但因此人留给人的印象太过深刻鲜明,她还是隐约认了出来:“凤轻尘?”
“是。”
慕容善:“……”
萧仲寒留了几名手下与两人,数目不多却倒各有神通,里头有个叫李槐的,三十年纪,是精通医术的能人,便被长孙无羡请来救人。
慕容善未对此有异议。凤轻尘此前便与长孙无羡有过合作,如今显然是遭了难,他们没道理袖手旁观。且论及私心,他们尚且是好友,救醒了指不定还能晓得些对他们有利的消息。
两人将凤轻尘暂且留在了外边,随即择了个附近的城镇去探探如今的形势。这关头入城都得严查,瞧见个可疑的,把守的西凤军便要上前搜身,亏得长孙无羡与慕容善除却昆明外,未在旁的地方露过脸,因而扮作商旅蒙混了过去。
江山初易,城内尚是兵荒马乱的景象,西凤军奔了马四处清查扫荡,马蹄子踩了人也不管。在东陵朝排得上号的地方官皆已脑袋落地了,至于底下那些,甘心投诚的便被放过,反抗的照样除死。较之文官,西凤军对武将稍稍客气一些,尽可能地劝降。只是武将里头多宁死不屈的刚烈之士,因而几日下来,也差不多干净了。
如今虽不可说国破,但于西境的军民而言,他们已是朝廷的弃子,与亡国也无异了。不愿做亡国奴的便怀了殉战之心反抗,结果自然是被镇压。
当然,总归是有惜命的,因而投诚的士兵也不在少数。自古枪下不斩降兵,西凤军便将他们整束起来,再打散了重新编制,一面广发募兵令,招新兵入伍,似乎预备来场清洗。
两人行于街市,偶然听见一位七旬老人训斥自个儿要投诚的孙儿,说:“倘使咱们东陵的百姓都降了,这天下还有东陵吗?”
随即听闻“哧”一声入肉响动,长孙无羡回头望去,就见那须发霜白的老人倒在了血泊里。他攥了拳头,逼迫自己扭过头来。
这些傲骨铮铮的平民百姓欲粉骨碎身以全家国大义,以他身份立场如何会不痛心。可如今他行走刀尖,便是有那救人的心,也是力不足。倘使冲上去闹起来暴露了,那么包括白钊云凌在内的一切牺牲皆是白费。何况这般的杀戮太多了,唯待来日以战止战。
两人在城中走了一遭,因四处生乱便未久留,晓得了大致的情形就回了城外一处及早安排了的,以供落脚休憩的土房屋舍。屋舍的主人因战乱举家逃奔了,几名手下便暂且将此地拾掇了出来,好生布置了一番。因而外边看来寒碜,里头倒是不简陋的。
长孙无羡与慕容善一路没大说话,各怀了一捧心思,却甫一进门便来了个异口同声:“我想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