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州瑞福祥,是一家在当地比较知名的宝号,铺面三开,设在东门里的十字街上,两层的吊脚楼,一支迎风招展的巨大旗幡在城门口就能看到,“瑞福祥”三个墨字写得无比巨大,笔画比人头还粗,彰显着这家老字号的底蕴。
这天下午,铺子的掌柜冉大器坐在漆面斑驳一看就有些年头的柜台后面,噼里啪啦的打着算盘,捏着毛笔在账册上写写算算,眉头深锁,心绪不稳的样子让人看了就心焦。
小二冉虎无聊的靠在顺着两侧墙壁立着的货柜上,用手中的鸡毛掸子有一搭没一搭的抚着架子上不存在的灰尘,眼睛看着门外,希望从来来往往的路人中找到有意进门的客人。
可是看了良久,铺子门口那道不高的门槛就是无人迈入。
掌柜冉大器用笔在账册上点了最后一个数字,眉头皱得更深了,这个月又是一次亏损,工坊里支出巨大,卖出去的纸得来的钱除去工人的工钱和原料支度,根本支不抵出,更不要说利润了,赤字窟窿太大,瑞福祥这块招牌就要挺不住了。
他叹口气,以前不是这样子的,在他老爹还在的时候,瑞福祥的纸可是众人抢着要的,每一天装船送货的力夫可以从铺子门口一直排到码头上去,那才是发大财的景象,北边的淮南路、南边的广南路,都有客商远来上门,就为求一船纸张回去。
但是近年来,随着各地纸商技术更新,更多更好的纸层出不穷,价格更便宜,质量更上乘,同等价格下,如果质量差别不大,人们当然愿意买隔自己距离更近的,毕竟这时代物流成本无比高昂,省一分是一分啊。
瑞福祥很轻易的被淘汰了,生意一年不如一年,这个月除了向荆湖路发了几车外,其余的老客户一个也没上过门,偷偷的打听,人家都向别处买去了,这更让冉大器窝心。
冉家传了几代人的产业,难道就砸在自己手里?冉大器很是不服,但不服也没用,他拿不出新产品来,瑞福祥的皮纸几十年了,都是这个样子,定价也随行就市,现在已经把价格压到再低就承受不了的地步了,依旧竞争不过成都路和潼川路另几个府的同行,又刺探不到别人秘密保管的技术,他徒叹奈何。
看看账册上一个个红色的字,只觉无比碍眼,冉大器瞅瞅外面,瞧见了冉虎无精打采的模样,一股怨气从脚板心冲到天灵盖,于是没好气的吼道:“懒着干什么?还不快出去拉客人!”
冉虎正在无聊,被吼得一个激灵,然后又恢复了无精打采的模样,嘟嘟囔囔的说着什么,耷拉着步子站到街上去了。
他出门的时候,有两人正进来,冉虎初初一喜,以为是客人上门,待看清是冉璞跟另一个少年后,失望起来,草草的打了个招呼:“冉二郎回来啦。”
冉璞应了一声,拉着长孙弘进了铺子,柜台后面的冉大器正从柜台后出来,见了两人,也是一阵失望,这两天他看谁都像客人,眼珠子都发红了。
“叔,这是我同窗,长孙二郎,他听说我们家是开纸坊的,特意过来见识一下。”冉璞向冉大器道,拉过身后的长孙弘。
长孙弘赶紧上前,向冉大器躬身一礼:“见过世伯。”
冉大器“哦”了一声,上下打量一下长孙弘,讶然道:“小哥也对造纸感兴趣?”
造纸一事,在作坊里是工匠的事,在铺子里是商人的行当,这两项职业对读书人来讲,并不是什么高尚体面的事,虽然南宋的商业已经很发达,经商开店满街都是,商税支撑了国家财政的半壁河山,但在士人眼里,却依旧地位低贱,纵然富可敌国的大商家,财再多气也粗不了,碰上落魄的文人也要乖乖的自行惭愧。
所以看到县学里的学生对造纸感兴趣,却是罕见,故而冉大器觉得新奇。
“正是,学生于工匠技艺,极有爱好,平日里也喜欢捣鼓一些小玩意儿,听闻冉兄家中造纸,所以特央求来参观参观,望世伯成全。”长孙弘恭敬的说道。
“看倒是无妨,工坊就在后院,不过里面味道可不大好闻,小哥可别见笑。”冉大器对长孙弘的要求虽觉得奇怪,但少年人天性多动,对未曾见过的东西好奇也不罕见,比如家里这个寄居的冉璞,就对山川地理格外痴迷,经常在房里写写画画,描些地图,弄些不知道从何处得来的图纸,一看就是一个上午,还在图纸上用朱砂勾勒些线条也不知道在搞什么。
很多时候,冉大器还有些担忧,觉得族中亲友把这孩子托付给自己,如果不好好督促攻读诗书,有负重托,但自己生意上一摊子头痛的事缠绕着,那里顾得上其他,念叨了一段时间之后也就疲了,只要他不惹祸,也就由得他去了。
于是长孙弘在冉璞的带领下,经过前后进的门,来到了后院作坊。
后院很大,足有一两亩地,这里靠着城墙,从后门出去是条小巷子,巷子对壁就是城墙的夯土,无人来往,非常清静。院里用数根粗大的木料撑着几个草棚子,堆满了树皮树枝之类的原材料,几个巨大的制浆池砌在当中,下面架着柴薪焚烧,烈焰熊熊,池子里砍削成木片竹片的东西混合着皮料翻腾,热浪扑面,纵然身处初冬也觉得炎热难耐。
远处有成形的木架,蒸馏捶打之后得到的木浆就在这边散浆打浆,交织脱水,经过晒制后抄造成原纸,最后经过裁切,就成了可以卖钱的纸张。
对于后面的工序,长孙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