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已经是至和二年初秋,庞籍当了五年的宰相,时间够长了,李不弃把一千一百万贯的国债也还清了,皇帝没有了后顾之忧,按照赵祯这个皇帝防止臣子做大的一贯手段,庞籍就因为件小事被罢相,到陕西玩儿去了。而前宰相文彦博成功逆袭,再次出任左仆射,右仆射也换成了前宰相陈执中。富弼也回朝作了相当于原来参知政事的中书侍郎——自从范仲淹大神去世之后,庆历党人群龙无首,让反对改革的人警惕性大大降低,皇帝才敢把当年参与庆历改革的大臣重新用起来。
但是富弼这位庆历党人即使成为中书侍郎也并没有另一位被列入“庆历党”的人引人注目,此人就是新任枢密副使的韩琦。而韩琦引人注目并非因为他本身,而是因为皇帝执意任命的枢密使狄青。
当年在陕西,狄青曾是韩琦的手下,而且两人的恩怨可以说尽人皆知,如今狄青却作了韩琦的顶头上司。韩琦当年当面奚落狄青说“东华门唱名方为好男儿”,狄青现在却以武人身份脸上顶着个金印管着韩琦这个文官,简直就是对韩琦赤裸裸地讽刺,其中尴尬只怕只有韩琦当事人知道。这从韩琦据说在狄青面前从来不苟言笑就能看出来。因此,京城上下都等着看热闹呢。
狄青脸上顶个配军的金印与武人王德用并为枢密使不但是对韩琦的讽刺,在很多自诩文武双全、,也是对他们的讽刺,因此韩琦并非一个人战斗。自从狄青被任命为枢密使以来,文官们对狄青的构陷就从来没有停止过。
这两天针对狄青又有了新的流言,坊间传说有人看到狄青家里的狗头上生了双角,这是主人将成为帝王的兆头。这下,立刻有十几个御史打了鸡血一样上书向皇帝报告啊,还危言耸听暗指狄青这个枢密使有被黄袍加身的可能。
早上宣德门还没有开,几百名官员只得站在宣德门前的广场上等待上朝。此时正是官员惯常交换情报,密切关系的时刻,大部分人都东一堆,西一堆的围拢在一起小声谈天说地。在这众多的官员中,御史们因为身份特殊,别人不愿与他们搀和,他们也不能和别人搀和,便自然而然地自成一派。但是如今,每每在宣德门前等待上朝的时候,御史们总会不多不少隐隐分成两堆各自说自己的悄悄话,互相不怎么搭理。
那人数少的一堆人中只有三人,其中一个瘦削的问一个面白无须的:“勤夫,昨日我不在御史台,听说孙中丞责难你了?不知为了何事。”
另一个黑脸微胖的替秦廉说:“盖兄,此事说来让人实在着恼,小弟以为孙中丞是找茬呢。他又指责勤夫文笔差,不懂春秋笔法,不合御史台文风呢。小弟以为,孙中丞就是看我们这些作实事升上来的人不顺眼,鸡蛋里挑骨头。”
姓盖的御史在三人中年纪最大,性子也最沉稳,笑着说:“子同不可如此说孙中丞。要是实在说起来,我们三人还真与这御史台的风气格格不入。”
他抬头看向不远处那些围绕在御史中丞孙抃身旁的御史们,微微一笑:“我们三人都是只会作实事的,便是写文章也惯于寻根究底,可不是与御史台的文风不合嘛。这倒不是孙中丞有意难为我们。”
秦廉有些无可奈何地说:“若不是讲究一个“实”字,河北、广南如何能安定下来?可见要想国泰民安,是离不开这个‘实’字的。这不就连陛下也降诏要大家商议以后开科取士要考‘实学’。当年在书院就学了个‘实’字,让我捕风捉影实在是做不出来。”
盖御史却笑道:“你说得不错,让我们这样人去捕风捉影实在是勉为其难。但是我们为何要学别人去捕风捉影呢?我等三人科考的名次都是靠后的,文章更是不敢称出类拔萃,陛下却简拔我们三人在这御史之位上,在愚兄看来,当是陛下想要看些实在的东西。现今朝堂之上尽是务虚之辈,我等也去务虚根本比不过他们,还不如守着自己的本分,做些实事,也无愧陛下知遇之恩。”
秦廉和周子同都连称受教,此时宣德门已开,官员们鱼贯进入大内。盖御史似乎随意地向御史中丞孙抃那边看了一眼,下意识地摸了一下怀中的本章。
一个雄壮的身影从他身旁走过,向他投来一个问询的眼神。这是他的同年,也是清源书院的同窗,刚刚调任警察司侦缉房同知的王蕴。他立刻微微点点头,表示自己已经准备好了。王蕴脚步不停,从盖御史面前走了过去。盖御史若无其事地也向宣德门走去。
到了宣德门下,正好一位御史也走进门来,看到盖御史他们,立刻投过来厌恶的目光。盖御史脸上保持着温和的微笑,但是当那个御史走过去后,他嘴角闪过一丝若有若无的冷笑,目光在御史中丞背上一闪,心里暗暗说道:“不把你们一个个扳倒,我们这些作实事的不要想有出头之日。你们自己作死,可怪不得我了!”
今天不是大朝会,皇帝按惯例不在外朝露面,做右仆射入崇政殿领旨后出来照例问:“有事早奏!”
随着声音落地,从御史中走出一人:“臣侍御史陈璋有本,近日京师传闻,狄枢密府上有犬额上生角,又数有光怪,人皆言此为帝王之兆,物议哗然,疏为可虑。还请陛下平息物议。”
这下众人都看向武将班中的狄青,狄青那脸已经黑得如焦炭一般,但是却也拿那造谣生事的御史无可奈何。
文彦博略微点了一下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