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东方人体贴地为天想曲准备了一个獠国当地的向导。
向导是一个黝黑寡言的高大汉子,身上披着兽皮与羽毛编织的袍子,看起来与任何一个獠国人都没有两样。直到当他以桐源帝国特有的方式行了一礼,又报上了名字,朵兰这才惊觉他原来也是一个东方人。
“陈信,”他指了指自己脸上的皮肤:“我是桐源帝国人,这是在这儿晒的。我来獠国很多年了。”
直到行动结束,这都是陈信说过的最长一句话。
他为什么来到獠国,在这儿干什么,都只能留给朵兰去猜想;陈信本人就像是一块坚硬沉默的石头,不管领队纪雪伦怎么敲打,也敲打不出来一个他不想说的字。
屏障山脉遍布着重重森林,挡住了大部分的日光,一层比一层幽深黑暗的万千大山,像是一个看不见底的黑洞,在半个月里吞掉了几十条士兵的性命。即使纪雪伦又焦躁又惊慌,怀疑他是故意带着己方送死,陈信也没有出声辩解过;同样地,当盖亚终于在漫长的搜索后发现了一处山体里的空腔时,他依旧只是点了点头。
“对,”他拍拍羊皮纸地图,指了指前方,手指顺着图形划了过去,示意给几个坠灵使看。几人早就在山里晕头转向了,谁也看不懂这张地图,只能望着陈信收好羊皮纸,做了个手势:“从山顶开个洞下去。”就像这个活儿很简单似的。
趁他走远了,纪雪伦低声对朵兰抱怨道:“我看这个人迟钝得很。”
这位领队是一个五官周正的标致男人,比林叔小几岁,性子却和林鱼青一样活泼。纪雪伦开朗直爽、言辞灵敏,常常会给人一种聪慧的印象——几天下来,朵兰就发觉,这不过仅仅是个印象罢了。
即使众人有盖亚,打出一条通向山腹的通道也依然花了近五天。
地道入口不大,仅能容一个成年人猫着腰钻进去,用几丛灌木就可以将它遮住。钻进去以后,入口就在身后化成了一个小小光点,又很快湮灭在山腹之中。盖亚开辟的土道避开了山石,因而曲曲折折,像是一条细细的虫洞;越往深处走,就越像不慎闯入了连光也生存不下来的漆黑地狱。
“预备,”最前头的陈信叫了一声,“没有路了。”
当他这句话说完好一会儿以后,朵兰才隐隐听见了什么东西摔落时砸出的回音——好像被陈信踢下去的石头,过了这么久才终于砸在了地上。不知不觉间,他们已经来到了山体空腔上方。
“汉达,”纪雪伦严肃地吩咐道,“给我们照亮,看看情况。”
在稀薄空气里,黑暗中“啪”地一声亮起了几点星辰,还差一颗,好像就能组成什么星座的图案了。
空腔峭壁足足有近千米,直直垂落下去,落入了星光照不亮的黑暗里;对面的山壁上,隆起了一个柱子般又高又长的东西——直到朵兰爬下了一半时才意识到,原来山洞内部刻着一张近千米长的人脸浮雕。陈信没有坠灵,靠着另外几个坠灵使的帮助,好不容易才来到了地面上。漂在半空的“星辰”跟着主人一起落了下来,借着星光,天想曲几人第一次看清了这个古老的军火库。
多年以后,朵兰仍然忘不掉她身处于一堆堆小山似的灵石之中时,所感受到的震撼。
只需要一点点星光激发,这些沉睡了不知多少年的精灵就忽然醒了,乍然绽放出光泽璀璨、跳跃闪耀的各色光芒——即使将世上所有宝石黄金都堆积在这儿,也抵不上灵石仿佛要夺人呼吸一样的震慑力。
直到这一刻,朵兰才觉得她的心思终于离开了天想曲。
像是不慎闯入了神话,有足足好几分钟,众人都只能呆呆地立在这片灵石之海中,浑然没有意识到所有坠灵都悄悄现了身。
有好一会儿工夫,五个人仿佛被满山洞的光泽给摄走了魂魄,愣愣望着几只坠灵像游鱼一般在灵石堆里穿行。他们头上千米高的悬崖仍笼罩在一团漆黑里,脚下却正活泛地流淌、跳跃着水波般的温柔光芒——每当被坠灵稍稍一碰,灵石就顿时荡漾起深深浅浅的颜色。
它们太美了,美得叫众人花了好几分钟,才想起来这些石头在外界有多值钱。
“让它们补充一下吧,”在流转不息的盈光里,纪雪伦看起来好像有几分口干舌燥似的低声说道:“一会儿还有不少活儿呢……”
他说的“活儿”,是指从山的另一个方向打开缺口,将灵石从山腹运出去;假如方向找得准,出口应该正好在他们停放马车队的山腰处。
连消耗最大的盖亚,也在吸收了一整块灵石以后就恢复了全部能量;然而不管是纪雪伦的“少女”、那条头发组成的巨蟒、还是另一本小书,都没有停下它们收集灵石的动作。
即使朵兰恨不得能马上回天想曲,她还是忍着没出声;她嘱咐了盖亚几句,默默观察起另外几只坠灵来。
她能看出不少关于坠灵们的特质:比如说,凡是碰上了那本小书书页的灵石,都像墨水一样融化渗进了它的纸张纹理中;当它重新在书页上呈现出一块灵石图案时,地上早已经空空如也了。披着七层纱裙的少女,脚步永远轻盈地像是即将翩翩起舞;看过它几次旋转以后,脑子里就会开始隐隐地发晕——纪雪伦的这一只坠灵,很可能影响人的心智。
这样看了一会儿,朵兰忽然感到有点异样,一回头,正好遇上了另一双眼睛。
陈信朝她礼貌地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