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康儿很理亏,知道自己该受责罚,所以,虽然心里不情愿,也还是将自己凭记忆画在羊皮卷上的地图从怀里掏出来,交给了父亲。
真是太佩服自己了,季康儿在心里偷着乐。要不是自己很识相,说着说着就感天动地了,怎么能做到侃大山侃得父亲饶了自己,非但没有挨骂挨打,还在这里落了个戴罪立功。
季浩接过羊皮地图只瞟了一眼,就转手递给了季伯。他起身,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缓缓地睁大了眼睛。这是季康儿自记事起第一次看见父亲眼睛睁得这么大,且目光灼灼如临沙场……
不知为什么,季康儿突然有种不详的预感,这感觉就像绵羊隐隐感到了狼的气息一般……
不错,父子斗法正式开始了。
“康儿啊,你今年多大了?”
“禀父亲,康儿即将年满十四。”季康儿站有规致、答有礼数。
“你大哥离开家去守长城的时候,比你还要小两岁呢……”
季浩好像有感而发,却让人觉得话里埋话。
季康儿不安地回答道:
“大哥他,总,总有一天会回来的。”
自孩提时,季康儿就常常看见娘在哭泣,为思念赴长城一役而永没再回还的大哥。
季浩不理季康儿,提笔写下抬头为“长城驻边军收悉”的字样。
帐中,季浩、季伯、季康儿都没有发出声音,连空气都凝滞了……但是,隐隐的,有些什么情况好像在铁定地发生着……
突然,季康儿警醒过来,他恍然大悟,在这一刻,他终于被自己父亲长期以来对自己的无视与强权给激怒了,他猜到了……
顾不得礼节,季康儿质问道:
“爹,你想要干什么?!难不成要送我去那个鬼地方?!当年,娘苦苦哀求你,不要送走大哥,不要送走大哥……结果,大哥一去再也没能回来。咱季家,失去一个我大哥,难道还不够吗?!”
“混账!”
一个巴掌打在季康儿的脸上,却疼在季浩的心里。
季浩严肃地说:“不要再提你大哥!”继而,不再理睬季康。
季浩命道:“季伯,派黑鸦给长城那边送上这封信,接老四走……给我备马,入夜,你我就前往云中谒见王上。”
季浩又补充一句,说:“对了,季康儿你既然即日就动身北上,就不要去向你娘辞行了,省得叫她伤心。”
季浩用力地拍了拍季康儿的肩膀。沉默多时的季康儿心头一热,父亲竟然第一次用了对待成人的方式礼遇了自己。
虽然心下感动,脸上却挂着寒霜,季康儿不肯理会父亲,将头一扭向一旁。
“好了,省省力气,用在去长城的路上吧!你二哥在镇守代地大本营,三哥在守护南疆,北地一直空缺季家军子弟。王上催促我季家填充入手已经好几次了。因一直念你年幼,恐缺乏经验,今天我一看,你已成人。孩子,去做一个合格的守夜人吧,也不妄生在铁血之家。”
季浩本以为这番话能够安慰到即将被自己发配至大周极北之地的儿子,却不想儿子再次以沉默表示了对父亲的强烈不满。
大帐内,父与子陷入了尴尬的沉默中。
季伯悄悄送信,派人去告诉季康儿的母亲王氏,希望王氏能给四少爷求个情。
四少爷虽说从小骄蛮任性,在季浩的几个娃子当中,就属季康儿跟长辈季伯最是亲近。这些年来,季伯也形同慈父,不知道替他瞒了多少顽劣麻烦。
怎奈当天王氏去了城外的尼姑庵求签。眼看着就要天黑了,季伯见派去请王氏的家仆还没回来,无奈之下,只得入帐呈报给大将军,报说马与装备已经准备停当。季浩即令三人立即出发。
出了军营,三人即道别,分成两路而行。季浩和季伯欲向南前往大周都城云中,季康儿需要独自一人往北直走,直入极寒之地——大周北长城。
季康头也不回地默默地向北骑去,他走的很慢,倒不是渴望父亲收回成命,而是他心里有些害怕,听奶妈讲的鬼故事听多了的英魂。
季浩远眺着渐渐变小的四子的背影,他多希望儿子能回头看自己一眼,这样,或许会好受些……
王氏回军营才得知自己的夫婿已赶赴京城,而四子已被他罚往极北之地。
听得此消息,她当场昏厥了过去,醒来,只觉心里一片空茫。
原本,王氏今日入寺上香,还企望菩萨保佑,给季将军再添个贴心小棉袄,不成想夫君如此独断专行,趁自己不在军营,在长子失踪于北长城多年后又一次一意孤行地将四子送去,全然不顾及孩子亲娘的感受,这让王氏愤然收拾包裹,当夜回了娘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