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了亲襁褓中的儿子,他决定慨然赴死。
多年积蓄留在柜中,下面压着一封绝笔家书。最后一顿团圆饭他借口心烦没有吃,看着妻子吃下加了瞌睡药的饭菜后,他在亮月夜出门赴死。
这些年为了防止身份被察觉,早把兵器甲胄扔得一干二净。他穿着一身粗布衣,肩扛一条扁担就前去会他的仇家。
长街两头,龙虎对峙。
“你终于出现了。”那人气劲浑圆,讲话掷地有声。
“对,来了结你。”恶龙当面,赵传新面色不改。
“哈哈,难不成一身零散的各家‘绝学’被你这些年贯通大成,只需要肩挑一根竹扁担就能斩我?”
“未必不能。”病虎余威一震,出言争锋不让!
赵传新一颗赴死之心平静无波,反而让不知他底细的仇家投鼠忌器。他们隔街对视,四目相接,默然不动。
月渐升高,不知不觉已站了一个多时辰,赵传新身上暗伤无数,年老体衰,后脚有些麻了,身子略微一晃。
那仇家双眼一缩,张口怒叱:“呔,老匹夫,安敢欺我!”
一声炸雷般的吼声惊起了街上住户,数家亮灯,有的稍开了窗户向外窥视。
只见一壮年剑客持剑飞掠,衣角荡起的风在空中掀起纹路,剑锋过处仿佛燕翼划水,颇有一条长街一分为二的错觉,在窗后窥探的人皆缩颈回避,快速销了窗户灭了油灯,一声不吭。
赵传新心中喟叹,无奈抖身而起,手中扁担划破夜空。他合身而上,扁担刺破空气好似刺破气泡,噗的一声,眨眼就和对方来剑相接。这么多年的功夫毕竟没有练到狗身上,他的悲愤一击突破了原有境界。
扁担这头稳稳地攥在手中,那一头被空气剧烈摩擦,显露出了一丝焦黑。
街那头来的银色剑光疏忽而至,如一片反射月光的雪花,在赵传新眼前炸开。
兵器交锋的一瞬,先碰撞的是两人集聚的精气神!他突破了,但是依旧败了,他败给了年纪!后劲不足。
“都在情理之中啊。”他死前那么想着。
剑锋在他眼前诠释势如破竹四个字。剑顺着纹理劈开竹扁担,直指咽喉。剑气逼迫,他浑身紧绷,咽口水都困难。一切的一切,都向他传递着一个信息:你要死了。
那剑客笑了起来。剑尖已在咽喉之前,他期待的就是下一刻!
持剑者仿佛已经感受到了剑身破开皮肤的轻颤,仿佛感到了冰冷的剑渴饮了鲜血、冰冷的心化解了仇怨。
清冷的月光普照下来,这个世界上,有许多不该完结的故事。
剑尖出现了一丝令人心悸的黑光,剑身开始龟裂。
两人都惊呆了。
赵传新惊叹年轻人剑招之强闻所未闻。而年轻人惊恐地发现剑身的裂痕正往他手臂传播。
那黑光不是剑招的一部分。
实际上,黑光只是恰巧在剑尖和咽喉之间诞生。
它是毁灭者,是历许上许多爆炸惨案的源头。它将虚空顶破,就像种子顶破土壤萌发绿芽。一旦打破了虚无和实体的界限,就将瞬间咬下大块空间。剧烈的变动产生巨大的热量,爆炸由此产生。
而现在,它还在努力降临,不过散发的热量已经不容小觑。
那雪亮的剑身像是深入火盆的冰凌,不,比那消失地更快更彻底,没有一丝响动,应该说像是坠入了死亡的湖面。
剑客舍剑一击,反冲翻身,向一旁落去。赵传新拔身后退,眼睛盯着那抖动挣扎的黑色光彩,闻到了死亡的味道。
他们不知道这黑光是什么,非人所造便是天然。那么煌煌天威此时而降,天意为何?真是难以捉摸。
赵传新倒退的身形迅速的止住了,身子开始往前掠,好像被大蟒张嘴吸住难以逃脱,也像是掉入漩涡,却不仅仅有螺旋的吸力,同时也有巨碾压身。他的身体从内而外,都能感受到那种碾压撕裂的力量。
他看到对面的年轻人翻转旁落的身形也滑稽地停住,像是时间倒流一般往回飞,年轻人挣扎的样子和脸上的惊恐提醒了他,这还是一个孩子——剥去了仇恨的盔甲,他的内心脆弱无助一如幼儿。
也许,这个小孩报了仇才会开始自己真正的生活,才会思考人应该如何为自己活着,而不是仇恨或者其他。
黑光变得越来越大,挣扎抖动的样子已渐渐消失,它准备好了,已经不再受虚空的限制,它即将发力。
赵传新眼看着自己的面庞即将侵入黑色的光球,张口吐了一口鲜血。他想,这样的死法,其实不如被年轻人所杀,那是一个大有前途的年轻人啊,不应该永远被仇恨蒙蔽着双眼。
年轻人终于镇定下来,翻手掏出了一面法盾贴在胸前,然后引爆了一张黄符,巨大的冲击让他喷出一口逆血,脸色瞬间惨白,但是暂时摆脱了吸力。
赵传新看到了年轻人投来的目光,依旧满是怨恨,他心中叹息了一声,眼前一黑。
接下来的所有他都看不到了,青年剑客是否摆脱了吸力求得一丝生机,会不会因为没有手刃仇人而去灭了自己妻儿两口,亦或是放下仇恨回去过自己的日子——都不得而知了。他的一生就这样结束了。
起码当时他是这样想的,谁能想到身体被碾碎之后还有醒来之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