掘突刚到京城,没想到父亲早就带着群臣等候多时。看着这架势,他紧张地手心直冒汗,赶紧脱鞋上堂,小步快跑跪到前面,小心翼翼地说了声:“拜见君父。”
“你知道寡人急忙召你是为什么?”郑桓公忧心忡忡,眉头都快拧成麻花了。
掘突偷偷瞄了眼已经入座一边的内宰大人,老实说自己一无所知。
“看来你在郑城是两耳不闻窗外事啊。承蒙先王仁爱,赐寡人以郑国,如此天恩我族当世世代代报效!如今朝中多忧,你作为寡人的嫡长子、郑国未来的君主,岂可置身事外?”
“儿臣一心跟随外宰大人研习治理城邑的经验,确实对郑城之外的事情疏于了解。”掘突不想总是被动的接受信息,他偷瞄了一眼父亲,看他并非真心责备的意思,便根据自己肚子里的信息主动评论起朝局,“君父想必是为朝中事担忧。当今天子耽于美色褒姒,宠信谗臣虢石父,前些年强废太子更是不得人心……”
“不得人心?”
“是啊,姬宜臼是嫡长子,褒姒的儿子是庶出的小儿子,废嫡长立庶幼违背礼法自然不得人心!况且前太子忠君仁厚……”
“您口中忠君仁厚的前太子已经叛逃了!他生母带着他跑回娘家西申国了!”坐在内宰旁边的司马大人突然发难,厉声打断掘突。
掘突一下子愣住了,本想掺和讨论的,结果没说两句还是露馅了。这叛逃的话,姬宜臼的性质一下子就大变了,从友人变成了敌人。春秋时人特别讲究大义名分,自家内部再怎么矛盾也不能叛逃啊,更何况还是本来高高在上的天子家人叛逃到地方诸侯那里。
司马大人继续批判:“公子不要忘了,您与天子同姓姬。而姬宜臼的生母呢?她可是姓姜。而姜姓诸侯排挤姬姓诸侯把控朝中大权的斗争已经持续了几百年。当今天子废姬宜臼正是不想姜姓继续做大!虢石父也是姓姬,他受到重用同样是天子‘抬姬抑姜’的一步棋!”
听到这里,掘突已经额头冒汗,这些事情史书上没教过啊,人物的正邪好坏都不准了,这到底是游戏还是真实的历史啊?本来进城前他已经有了规划,这一来节奏又打乱了。这姬宜臼成了敌人还能不能巴结上?巴不上的话他回到现实的努力又要泡汤了。
“至于嫡庶之争,关键在于王后。姬宜臼生母已废,天子已经立了褒后,自然褒后的儿子就是嫡子,其他是庶出……”
“好了好了。”一直沉默的郑桓公打断了司马大人,“王室自己的事情,天子自有英明的决断,做臣子的不要妄论天子的家事,做好分内的事情就行了。”
“我是您的家臣,不是天子的臣。君上您作为天子的股肱之臣,有些话不方便说,大可由我来告诉公子!”
“你……”
这司马大人仿佛吃了枪子似的,本来就对掘突说话很冲,现在居然又跟郑桓公杠了起来,把自己的主公呛得说不出话来。一旁的内宰依然摆了个死鱼脸,掘突正心如乱麻,其他臣子也都不敢插声,堂上一时陷入尴尬状态。
这时堂下门吏突然来报说太史大人到了,郑桓公的焦虑表情瞬间有了些微妙变化,他把司马大人晾在一边,探出身子连连招手:“快快有请!”
顺着众人的目光,掘突向堂下望去。一位佝偻如弓的老头被年轻的侍从搀扶着,缓步徐行,手中的木杖敲击着青石地面,发出沉闷的笃笃声,闪烁不定的火光把他脸上褶皱的影子蹂躏地十分狰狞。掘突看着都觉得发怵,心想这太史大人简直就是《西游记》里漏网的老妖精嘛。
“郑伯,老朽有礼了。”太史上前象征性地拱拱手,突然转过来,“这位想必就是郑城来的公子吧,有礼了。”
掘突一惊,慌忙回礼,抬头刚好对上了老头的眼睛。可能是心虚作祟,他觉得这藏在深眼皮褶子里的目光仿佛x射线似的,看穿了他心里不敬的小九九。
“太史公,寡人就不虚礼客套了。我深夜打扰您,是因为您德高望重,通天地鬼神,掌人间千百年的历史,只有您才能解答我心中的忧虑啊!”郑桓公恳切地说。
“郑伯不用客气,您文韬武略,是当朝栋梁,是天子的肱股之臣,协助您就是协助我大周朝啊,在下义不容辞!”
“朝中多事,内有姬姜之争,外有犬戎猖獗,如今废太子外奔更是让事态复杂,我大周堪忧啊。太史公您问卜祖先,可知国运如何?”
面对郑桓公殷切的目光,太史微微点了点头,从袖中摸出一件古怪的东西,颤颤巍巍地举到火炬旁,往里面一投,然后开始闭目养神。堂上除了火把燃烧的声音,一片死寂。
掘突忽然反应过来,这是一片龟甲,原来这是要占卜啊。他好奇地伸长脖子,想观摩观摩这龟甲怎么个烤法。忽然“啪”得一声,迸裂的龟甲带着青烟跳落在太史跟前,侍者急忙用火钳夹起,递了上去。众人也不安地骚动起来。
老头依然闭着眼睛,伸出枯枝般的爪子摩挲着龟甲,浑然不惧滚烫的温度。忽然,他双手一扬,僵硬的身躯仿佛瞬间舒展开来,目光如炬地扫射着全场,口中大喊:“王室将卑,戎狄必昌!”
除了掘突,全场哗然,连郑桓公的脸上也写满了大大的“懵逼”两字,可见我们的老祖宗们当时对鬼神占卜师多么地深信不疑。
“怎么会这样?天命还在我华夏,怎么能让戎狄猖獗?”